加州清光的意识在冰冷黏腻的沼泽一般的黑暗中不断下沉。
粘稠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死死缠绕着他的四肢,挤压着他的胸腔,每一次挣扎都让那些黑色的触须缠得更紧。
冰冷的液体从鼻腔倒灌而入,窒息感如海啸般将他彻底吞没。他的视野被彻底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耳畔回荡的低语——
“你救不了她……”
“放弃吧……”
本体刀早已脱手,沉入未知的黑暗,指尖只能徒劳地抓握,指缝中却也难免滑过黏腻感觉。
他的灵力被一寸寸地从体内抽离,从他身上化作流星般四散开来,连灵魂都要被这片恶意的沼泽吞噬殆尽,化作其中又一个痛苦呻吟的模糊剪影。
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主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吗?
好难受……
加州清光茫然地半睁着眼,艰难地呼吸着,眼前是模糊的光晕,思绪在围绕周身的低语中几近停滞。
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下落,从一个深渊滑入了另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这些东西要带他去哪里?
他的眼皮逐渐如坠着秤砣般沉重起来。
就在意识如同狂风中微弱的烛火般即将溃散的刹那,一缕微弱得仿若蛛丝一般、金色的丝线,悄无声息地拂过他的脸颊。
那光芒极淡,像是冬夜雪融入雪地的月光,在从他身上溢出的灵光群里毫不起眼,却带着逆行的勇气和熟悉的温度。
那丝线划过他眼皮,沉重感顿时消散,加州清光猛地睁大了原本因绝望而黯淡的眼睛。
“……主……人……?”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颤抖。
黑暗中,一只近乎透明却散发着淡淡金光、纤细得仿佛一碰就会消散的手,轻轻覆上了他挣扎着虚握的掌心。
那只近乎虚幻的手在四周涌动的充斥着恶意的阴影中抓住了他!
两手交*缠的瞬间,加州清光感受到了最真切、最熟悉的连接。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定、无比纯粹的灵力,那是属于审神者的、只属于他的主人的灵力,如同最牢固的锚点,将他从下沉的绝望中生生拉住。
“清光……”
恍惚间,他听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轻柔得像是缱绻梦呓。
那人仅仅是低低念着他的名字,却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所有的尖啸和低语,成为了他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声音。
他的背上传来另外一股轻柔的推力。
而他眼中那只握住他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暖与力量,从他的手上往他腰间而去,在身后微微收紧,不是拉扯,更像是温柔地、却坚定地将他从泥沼中“抱”起。
阴影开始退散。
黑色沼泽般的阴影翻涌着,发出不甘的嘶鸣,剧烈地鼓动着,试图重新吞没他。可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丝线,以及透明得近乎虚幻的手,却固执、强大得不可思议,硬生生地撕开了黑暗,为他撑开了一线生机。
加州清光咬紧牙关,心脏因为这份连接而剧烈跳动。他拼尽全力,用那只感受到主人温暖的手,向着那缕微光的丝线伸去,用力、用力地握住了它。
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绝不会再松开。
抓住那丝线的瞬间,冰冷、黑暗、窒息感像是见了猛兽的兔子,顿时惊恐得如同潮水般褪去。
加州清光猛地喘息一声,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本丸熟悉的天守阁里。
阳光透过纸门温暖地洒进来,空气中飘散着令人怀念的淡淡万叶樱的花香。庭院传来短刀们熟悉的嬉闹声,一切都真实得仿佛刚刚经历的绝望只是一个荒诞的噩梦。
他环视一圈,呼吸猛地一滞。
想起来了!这里的装饰,很像他之前和安定讲过的梦境……
同样的走廊,同样的阳光,甚至连远处短刀们嬉闹的声音都都分毫不差。然后,她会出现在他身后……
“清光?”
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弦的声音,果然从背后传来。
他的心脏骤然收紧,狂跳不止
来了。
他缓缓转身,果然,看见他的主人,那位温柔的审神者,正站在那里,嘴角带着熟悉的、温暖的笑意。
加州清光一时有些呆愣。
眼前的主人不是居所里那具空洞身躯,是活生生、带着他记忆中所有美好和温柔的模样,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在发呆?还是在偷懒?”她轻笑一声,将手里从庭院中刚剪下的花枝插进门边的瓷瓶,动作娴熟而优雅,“今天的内番做完了吗?仓库看过了吗?”
“我......”他艰难地开口,“我刚才在......”
刚才他还在恶意的阴影沼泽中绝望地挣扎,此刻却处在了这样宁和而熟悉的环境里。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间难以分辨真实与虚幻。
……也许是鬼的另一个陷阱?髭切说过,鬼喜欢恶趣味地捉弄濒死的猎物。
那,刚才救了他,将他拉到这里的,那个丝线和那双手又是什么?是鬼为了让他相信这个幻境而制造的假象吗?是他临死的幻觉吗?
“啊啦,难道中暑了?”审神者微微歪头,关切地凑近了些。她发间淡淡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清浅的痒意和令人安心的温暖。
这个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眼底汇聚的、如同细碎星光般的光芒。
……太真实了。看着这样的眼睛,他连拒绝的话都根本说不出口。
她的眼神清澈而温柔,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语气轻快,“对了,万屋特供的限定版指甲油套装到了,你不是期待很久了吗?”
一模一样。
连她微微歪头的角度,甚至连她纤长睫毛在眼睑投下的细小阴影,都和那个让他心悸的“梦”分毫不差。
上一次,他乖乖跟着她坐下,让她涂指甲油。她在他指甲上画了象征她所属的家纹,然后……蓝色的屏障突然出现,她在他眼前消失。
加州清光的喉咙发紧。如果这是陷阱,鬼为什么要让他重复自己做过的梦?难道不是降低了幻境的可信度吗?
还是说,鬼无法完全重现他的梦境?
或者……这根本不是鬼制造的陷阱,而是,主人在回应他?
一想到眼前这可能是真正的主人,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加州清光凝视着审神者,在确认拒绝的话他真的说不出口后,沉默了片刻。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看着她在眼前消失而无能为力。
即使是再一次重复的梦境,又或许明知道眼前是鬼设下的陷阱,他也不愿意再看见主人那悲伤的表情。
陷阱就陷阱,死就死吧。他必须知道真相。
“……主人。”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压抑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审神者眨了眨眼,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你今天真的怪怪的,清光。”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盛着细碎的星光,又像能看透到底的清澈湖水。
这是本丸大家精心照料的那具身躯里没有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一丝虚假的痕迹。然而,那里只有纯粹的关切和温柔。
鬼使神差地,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在审神者微怔的目光中,将她用力拉近。
审神者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踉跄了一步,几乎整个撞进他怀里。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眼底泛起意外的涟漪,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
“清光……?”
加州清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凝视着她,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烧穿。
“主人……我的指甲颜色又掉了哦。”他压抑着颤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成往常的撒娇样子,轻声说。
审神者怔住了,在做出出格动作之后,他给出的这样的理由似乎有些……太平常了。
而且,这个几乎靠在加州清光怀里的姿势,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和他对视片刻,然后,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般,低下头不去看他。
几次稍快的呼吸之后,审神者掩饰一般,熟稔地拉过他那只没有抓着她手腕的手,借着这个动作微微挣开,和他拉开一些距离,在往常这种时候加州表达不满之前又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过:
“所以特意掐着万屋送指甲油过来的时候找我补?真是爱撒娇的刀呢。”
这一套安抚的动作熟练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