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我挺直腰背端坐在牛岛家的会客厅。
被炉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儿,我只好尽力把腿缩在坐垫的范围内,不让自己接触冰凉的地面。
进门的时候在玄关脱下了外套,现在只穿着一件毛衣,在暖气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的室内有些不太够用。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门口把衣服穿回来,帮佣的阿姨帮我上了茶水。
“谢谢,苔子阿姨。”我答过谢,掌心捂着茶杯,热意顺着血流扩散,终于感到舒服一些。
“最近都没有见到阿熏呢,你现在在哪里读书啊?”
苔子阿姨抱着托盘,笑眼盈盈坐到我身边,用目光将我从头到尾描摩了一番。
她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在牛岛家任职,至今起码也有二十年。在阿若父母离婚之后,阿若妈妈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家里的时候,是这位苔子阿姨一直担当半个母亲角色,照顾阿若的生活起居,还要操持许多家务杂事。
在幼年的我眼里是她和哆啦A梦同等厉害程度的人,也是这个家里唯一会用笑意欢迎我上门的人。
“现在在东京的学校,高三会回来这边。”我乖乖回答苔子阿姨的问题,浅浅啜饮一口杯中的茶水。
暖气的温度终于开始驱走寒冷,雅致古风的茶室宽敞宁静。
杯口散逸的水汽逐渐升腾消散,桌面上鹤首瓶中斜斜插着的梅花枝飘来幽幽清香。
我已经回忆不起最后一次到阿若家是什么时候。
小时候我来过几次,后来长大了懂事一些,总觉得在这边呆久了不自在,就很少再上门。
倒也不是说阿若的外婆或是母亲对小辈严苛,这边到底是乡下,没必要搞高门大院的那套规矩,但是当有人在你面前维持板正的姿态、优雅的举止时,总归很难放任自己用随意的态度来回应。
“真怀念呢,”苔子阿姨用食指勾起我鬓边的头发,帮我别到耳后,“一下子就长成大姑娘了。”
她的指腹触感带着些许粗糙,都是常年接触粗活留下的痕迹。
“还记得你跟阿若那次离家出走,出动了半个村的人出去找,一晃都快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当年那个调皮的小女孩现在这么文静呢~”
女性长辈用暗含调笑的语气扯起当年的黑历史,我尴尬地动动脚趾,讨饶的唤她:“苔子阿姨~”
“好啦好啦,不说了,呵呵呵。”她捂嘴偷笑。
我用手掌扇扇脸上的热意,举起茶杯大喝一口含在嘴里。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又被爷爷奶奶娇惯纵容,做出的一些事情现在还能从一些接触颇深的长辈口中听到,这个“离家出走事件”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阿若的父母还在商议离婚事宜的阶段,阿若的父亲短期内借住在邻镇一个朋友家。
大人们距离童年太遥远了,他们总以为孩童难以理解复杂的情况,认为小孩只要接受安排好的生活就足够了,做出决定时往往想不起孩子也是需要解释的。
那次我从小姑那里收到一副新的拼图,迫切想要跟人分享,就找了阿若过来我家一起拼。
我小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掌控欲,如果我在跟另外一个人协作同一件事时发现对方心不在焉、没有全力以赴,就会没来由的非常生气。
尤记当时我双膝跪在散落一地的拼图前面,绞尽脑汁寻找边缘光滑的试图先把边框凑出来,却发现坐在对面的人一动不动,双眼呆滞地在发愣。
无名火一下子冒出来,我一把拍掉阿若手里拿着的那枚拼图,冲他发脾气叫到:“干嘛呢阿若!不想玩就回去!”
被我莫名其妙骂了一通的阿若却没有反应。要说平常他虽然表情不那么丰富,但该给的回应至少还是有的。
我发完火,头脑冷静下来,发现了他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我爬了两步过去,把脑袋凑到他低着的头前面,试图去看他的表情。
“醒醒啦大木头!”见他还不说话,我干脆用额头磕他。
反作用力作祟,我倒回去坐到地上,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
大木头被我磕得额头一片泛红,他慢半拍地捂上去,因为受惊瞪得圆圆的眼眶里缓缓溢满了泪水。
“!!!”
从没见过阿若哭的我一下子慌了,但是从来都是我哭别人哄,从来没有哄人经验的小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佯装发怒,扯着他的两边耳朵勒令他。
“不许哭了!”
哭了还惨遭怒吼的阿若一下哽住,不多时打起了哭嗝。
他的泪水滴滴答答打在我腿上,我到底心虚,语气软下来。
“所以到底怎么了嘛……”
“爸、爸爸说,以后不在家里住了,说要跟妈妈分开。”
“哦……那咋了?”脑子里还没有离婚这一概念的我有些不理解阿若的心理。
对于从小被送到爷爷奶奶身边、一年也见不上父母几天的我来说,分开住就分开住了,反正于我而言没什么差别,某种程度上确实无法代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