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气氛陡然一凝。
黄父黄母脸上的表情一冷,黄父双臂抱胸,抿着唇,冷声道:“应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事就请回吧。”
“谁说我没事?”应真潇指了指病床上的黄宇,微勾的唇角有些嘲弄:“不妨告诉你们,没有我的允许,哪个黄宇都回不来。”
黄宇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却陷入了深度昏迷,是因为身体里没有魂魄,只有一团盈满生气的乙木精气。
不拿走这团精气,别说那个外来的,就是黄宇本人——理论上来说,绝对不会被躯体拒绝的魂体,也回不去。
黄母瞪大眼睛:“我就说小宇怎么回不来!关你什么事?谁让你自作主张!”
“与虎谋皮的故事,两位没听说过吗?”应真潇冷笑:“你们真的以为,厉鬼费劲千辛万苦,只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满意的儿子?”
“与虎谋皮也比黄宇那个丧门星好!”黄母露出厌恶神色:“孩子是我生的,这条命都是我给的,我想给谁就给谁,别说你一个外人管不着,就算是黄宇自己也不配!”
“你说我不该,你凭什么指责我!”她越发激动,指着应真潇:“我对不起他,他就对得起我吗?凭什么别人的孩子都那么优秀,学习好,又帅气,还知道感恩,就他是个没用的废物!”
“再说,我没什么对不起他的!”黄母崩溃大声:“连那个黄宇都是他自己招惹回来的!我只是行使自己的权利,选择了我想要的孩子而已!”
飘在半空中的黄宇,表情似哭似笑,却带着麻木。
“好了,别说了。”黄父安抚她,黄母闭上了嘴,却还是恨恨地看着应真潇,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她从小就是最优秀的人,学习好,上名校,人漂亮,嫁的老公也是人中龙凤,踩着时代的风口,赚到了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钱。
偏偏命运不公,害她生下一个没用的儿子,从小就是个废物,别人早早就学会了坐、爬、走路,他却总是慢半拍。
别的孩子摔了,站起来大声说我不怕;可她把他放在远处,想逼着他学会好好走路,他却只会不停的哭,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口齿不清地喊妈妈,令她崩溃——她不想要这样没用的孩子。
等上学了更是丢人到家,别人说她孩子优秀,总能考班上前几名,但在她听来这根本就是嘲讽:前几名有什么用?谁会记得第一名以外的人?
别的孩子,明明父母是哪里都不如她的穷鬼,却一直能考第一,性格开朗阳光,在运动场上也是健将,不像黄宇,明明有这么优越的条件,却考不到第一名,阴郁怯懦,身体还虚弱肥胖。
她忍了几十年,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孩子,还没来得吐气扬眉,就被这个死丫头破坏了!
——她决不允许!
“可怜天下父母心,应小姐你还年轻,不能理解我们做父母的心,我们也不强求。”黄父情绪倒是很平静:“从另外的角度,黄宇变得优秀,也很符合我们大家的利益,不是吗?”
他晓之以理:“你看,以前的黄宇,性格多偏激,这次甚至还举刀伤人,让这种人呆在社会上,对大家都不公平,应小姐自己也很危险,哪有千日防贼的?”
“我看应小姐也是人中龙凤,肯定不是不懂变通的老古板,要我看,不如给黄宇一个机会,让他发挥余热,为社会多做贡献。”
“当然,应小姐愿意给我们行个方便,我们也一定投桃报李。”黄父眼睛都不眨:“一千万现金,外加内环一套两百平的平层,就当是我们给应小姐赔罪,先转账过户,您再办事,怎么样?”
他是个商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对于他们夫妻而言,黄宇已经是不良资产了;而现在,一个利用这具躯体进行资产重组,盘活不良资产的好机会出现了。
不必再付出十几年养育的成本,不必再承担下一个孩子也不争气的风险。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愿意出大价钱交换应真潇的通融。
应真潇看着两人,神情冷淡,双手温柔捂住摇晃的龙蛋。
我们宝宝可听不得这个。
小崽感受到安抚,眷恋地蹭了蹭。
黄父:“还请应小姐慎重考虑。”
应真潇丧失了沟通的欲望,大丈夫做人的道理,说了,这些冷血的虫豸也不会懂。
她说:“我不同意。”
彻底撕破脸皮,黄父黄母脸色一冷,黄母推了推黄父:“老公,别理她。快把何大师给的东西拿出来,我就不信,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比何大师更厉害!”
黄父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盖子,阴邪之气立马盈满了整个病房。
他警惕地看着应真潇,却见应真潇只是看着他们,神情冷淡,恼羞成怒,哼了一声,把液体倒出来,抹在黄宇的腰背和肚脐上。
——命门穴,主先天阳气;神阙穴,乃先天之标记。
以尸油压制阳气,引厉鬼上身。
两人满怀期待,但是十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且不说黄宇体内生气充盈,魂体进不去,他们甚至连那个寄生的鬼物都没有招来 ,那家伙那么精明,身段柔软,既然见识到了应真潇的厉害,又怎敢再来触霉头。
黄父黄母的心沉了下去,黄母情绪崩溃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应真潇站起身,上前一步,神情冷淡,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如同神殿上怒目的神像,两人心里无端涌起恐惧,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看向黄母:“你的诉讼请求,我驳回。你可以认为你有权力,但我不同意的事情,你不能做,更不配做。”
就凭她是水府的主人,掌人魂魄,校籍众生。
黄母精神剧震,喏喏不敢言。
应真潇又看向黄父:“如此廉价的筹码,就想收买我的让步,不觉得自己痴心妄想吗?”
昔年,恶蛟撞裂天维,苍生有倒悬之急,漫天神明倒坐,不见生灵涂炭之苦。
她焚烧鳞甲,发下愿心,拜告神明,誓诛此獠。
天上的神明问她,龙女何必沾染不相关的因果。
地上的应真潇说,她要诛杀作恶的蛟龙,她要解救受难的众生。
——而终有一日,她要荡尽世间的苦楚。
为了这个心愿,应真潇折断龙精所在的龙角,抛舍象征天命的神弓。
再然后,她飞升洞渊部主神,受命司掌应真湖水府,荫及整个长江中下游。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详,是为天下王。
黄父被她的凛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应真潇在两人惊慌的注视下,走到病床前,看向飘在半空中,神情木然的黄宇。
“你确实是个无礼的家伙,也确实冒犯过我,我不喜欢你。”她说:“但我承认并且捍卫你支配自己命运的权利。”
“——回来吧,黄宇。”
龙蛋吸走他身体里的乙木精气,黄宇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丧失生机,床头的监护仪器不停报警。
而飘在半空中的黄宇又哭又笑,用力一撞,毫无阻碍地冲进身体。
他睁开双眼。
床边的黄父黄母怔怔看着他,他朝两人一笑,起身拔掉所有监护仪器和针管:“爸爸妈妈,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