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勿梦听见院门幽幽地响动两声。他眯缝着眼瞄过去,只见那头露了个鬼鬼祟祟的眼睛。
心安勿梦不自觉地想笑。
外头的人又熟练地开锁。只听咔哒一声,声响震在寂静里缓缓飘远,留下门口那个僵直了不敢动的人影。
“瞅给你吓的。”心安勿梦瞅着他乐了声。“院子里又没有旁人。”
“可是院外有啊,世子。”皮皮虾无奈地瞅他一眼,接着脸色一变,嬉笑道:“说三日我就三日来。怎么样?”
一副邀功请赏的模样。
“厉害,你说来就来。”心安勿梦配合地夸了几句,“我是怕你被人逮了。”
皮皮虾刚想笑着驳斥,抬头看见心安勿梦眼眶周围泛着红。
多亏了今晚的月光足够亮。
“世子,”皮皮虾跟进屋,蹲下身帮心安勿梦脱了鞋,完毕后仰头看他:“哎,你咋哭了。”
“天冷,冻的。”心安勿梦揉了把眼睛。
“今日也不冷啊。”皮皮虾摆正了鞋,站起身扑到心安勿梦背上扒着脑袋看:“这哪是冻的!眼里都爬血丝了,世子,你这分明就是哭了!”
“……”心安勿梦顿了顿,幽怨地问:“你平时……跟那帮大官人也是这样吗?”
“那当然不是。”皮皮虾给他拾掇着床铺,声音从心安勿梦身后飘来:“世子,你怎么总问我这个问题。”
心安勿梦笑了两声,没再言语。就在他以为皮皮虾能把此事放过去的时候,后者不知道哪儿来的劲,软硬兼施地给他按到了床上。
“世子,天色已晚,快躺下休息。”皮皮虾撑在他身上,俯视的目光下垂:“您受什么委屈了,跟小人讲讲。”
心安勿梦的眸子微微瞪大,惊愕地扫视了一周,拍了拍皮皮虾撑在自己腰侧的胳膊:“你,你坐起来说。”
皮皮虾一骨碌坐到了床边。可心安勿梦还是觉得不自在。
先前这人在平充国时可不这样。心安勿梦算着他如今的年纪,想说的话思量许久还是堵在嘴边。
“世子。”皮皮虾片刻不停歇地招呼他,“您讲出来,说不定小人真能尽上绵薄之力。”
心安勿梦笑了笑,“羡慕你。”
“羡慕我?”
“对。”
皮皮虾怀疑自己听错了。
夜风至,心安勿梦垂落的头发被风掀起,露出里头的小金钗。皮皮虾倚在后头想,哪怕是只取这窥见的金钗一角,都够买自己全家的命了。
皮皮虾揉了揉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苦笑道,“世子说笑了。”
“你不懂。”心安勿梦晃晃脑袋,把他腰当枕头倚了下去。“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去哪吗?”
皮皮虾即刻答:“当然是回家。”
“不是。”心安勿梦又晃晃脑袋,蹭得皮皮虾腰侧发痒,“我想再和你去一趟南疆。什么公务也不干,只在草场上骑马,奔跑,傍晚再跟着那帮放牛回家的孩童看看原野的落日下山。”
皮皮虾记在心里,又点头:“记下了。世子,等您能出去了咱们就去。”
“你怎么不懂我。”心安勿梦转过头来,偏头瞅他:“你不能不懂我啊。”
皮皮虾垂首笑了笑:“小人愚钝。”
“你可赶紧长大吧。”
掠过树梢的风迟来地敲响心扉,遗落一片让人心痒的凉意。心安勿梦躺在皮皮虾身上仰头望天,目光深邃得能望穿月亮。夜幕照亮了院里池水,散下天地间一片碎星,心安勿梦枕在皮皮虾身上,醉在里头。
“长到……多大?”皮皮虾看着心安勿梦,见他头顶上几根不乖巧的发丝跃动在风里,伸手给他抚平,又拍了拍:“若是要长到世子这么大,就还有四年。”
“四年不行。”心安勿梦拖着软调说:“四年太久了。你两年就长大行不行?”
皮皮虾愣了愣,无奈地笑道:“也,也行吧。”
“一年呢?”
不等皮皮虾答话,心安勿梦自己先乐了。他摸了摸心口,问:“对了,你钱还够么?”
皮皮虾顿了顿,点头道:“够。”
“你犹豫了。”心安勿梦说道,“还喊够呢。晚饭都快吃咸菜了吧?”
腰上挨了一拍,皮皮虾偏头看去,一叠钱被心安勿梦摞在上头。
“我虽没在京驿当过差,但这是何等差事我总归清楚。”心安勿梦又躺回去,望着夜幕说:“你半个月官饷都不够给那帮官爷上一次贡的。这钱入不敷出是正常,够花才是出了问题。”
皮皮虾瞅着那叠钱,“世子,我如今都已……”
“当我借你的,等你起色了再还我,这总行吧。”心安勿梦说道,“猎场的事出得太突然,我身上翻找遍了就这么些钱。若是再不够花……”
“哎——够!够!”
他看见心安勿梦从脖子上扯下件玉佩,塞在他手里。玉触在掌心还热乎着,应该是心安勿梦贴身戴在衣服里的。
“我头上几只钗子也值钱,但我不好送掉戴在外头的。若是被人发现少了东西,肯定要查这期间往来的人。”心安勿梦突然故作轻声地耳语,像讲秘密似的:“唯有这连心玉,就咱们俩知道。”
皮皮虾背过手去,“能让您贴身戴的东西,怕是贵重得跟刻了您名字似的,我拿不得。”
“哎,这玩意不值钱。”心安勿梦摸索着皮皮虾的身体顺上去也没摸着兜,便从领口给他扔进去了。
“真值钱的都是压箱底的,不会戴出去。凡是从身上扯的东西你尽管去当,出不了事。”心安勿梦仰了仰头:“这玉当年还是我娘赠给我爹的。不是什么大礼,只是个闲茶小叙时的赠物。我爹那时候对我娘喜欢得不行,于是把他赠的东西全留下了。”
皮皮虾攥着那块玉,说:“世子,这玉我先给您存着。”
“往后你有的是花钱处,这点算什么。京驿这关口你靠自己是熬不过的,还需得有人帮衬着。”心安勿梦笑了笑:“别挥霍就成,犯不上节省。机会不等人,我不差这几百两银,你若是因为贪小便宜误了贵人,那才是得不偿失。”
皮皮虾揣着那块玉,抵着他心口温热。他觉得该说些什么,支吾了半晌道:“世子。小人若是哪天真有了出息,一定要回来报答您。”
心安勿梦眯眼笑了笑:“别。”
皮皮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