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盈盈地闪着目光,让自己露在外面的大片肩颈因微喘而起伏。
阿纳鲁的视线迅速划过,看向她的裙摆:“没受伤吧?”
“多亏您及时扶住了我,一点事儿也没有。”
“是吗。”阿纳鲁看起来有些笑意,只是淡淡的,被那聚着阴影的眉眼罩着。
“可否请小姐跳下一支舞?”他稍微欠身,做出邀舞的姿势。
加茜娅红着脸,仿佛不敢说话也不敢点头,动作上仍伸出了手,轻轻地攀住他肩膀。
她自认为已经算高挑身材,然而面前的军官比她还高出一个半头,宽肩长臂,胸膛挺阔,挡住她全部的视线。
她落在他的影子里,如同一尾鱼落在鹰鹫眼底。
阿纳鲁不算一个典雅的舞伴。比起跳舞,他更像是跟着节奏操练,起仰进退,准确无误。他们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后走动着,加茜娅偶尔会慢一拍,两个人的小腿便不经意贴合擦过。
“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见到您。您之前不怎么来吧?”
“我有外派的职务,很少待在中州。”
他低下头,看见加茜娅光洁的额头上碎发贴住鬓角,覆了层薄汗,在舞池灯光中细碎闪烁。她的睫毛很密很长,眼里浮着盈盈点点的亮光,正看向他。
“怪不得。”她忽而害羞似的移开眼。
阿纳鲁反问她:“你经常来吗?”
加茜娅摇摇头:“我家里管得严。再说,平时工作也忙。”
阿纳鲁笑了笑,没接话。
加茜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不远处正在被几位贵族小姐缠着跳舞的莫伯斯。
她抬一抬下巴:“喏,就是刚才那帮人提到的,西高地那个项目。我这两天正经手其中几个勘探点测算。数据量特别大,总是加班。”
“西高地山脉?”阿纳鲁收回目光,盯着她的眼睛,“那是很重要的机密项目。看来你在资源署职级不低。”
“怎么,小瞧人家?”她抿了下嘴,像有些懊悔,“一不留神就告诉你了。”
阿纳鲁扶着她的腰,在一圈圈双人舞姿的配合下沉默着。过了会儿,他似乎察觉到无言的尴尬,突然开口:“这场结束,要不要去休息会儿,喝点什么?”
“荣幸之至。”她放下心来,矜持地颔首。
中场换曲的时候,两人默契地从舞池侧面走出去。路上有些人在摇着筹码玩赌水晶,或是起哄让输了牌的侍女脱衣服。大笑声不止。
阿纳鲁加快了步伐。他侧过身走在加茜娅旁边,同时挡住双方的目光。
加茜娅顺从地跟着他。忽然,周围传来一阵熟悉的甜香。如蜜糖,如刀割。皮肤上似有滚烫发痒的错觉,舌底生津,心跳也加快。
许多带有这种香气的场景涌入脑海。照片里她皮肤上的蜡烛烫痕,还有那种莫名熟悉的永夜兰香基调……
她浑身僵硬,不觉停下脚步,猛地回头。
香气源头是一只燃烧的三叉烛台,被摆在餐车上,旁边零零散散聚着些人。餐车上除食物以外,还放着几盒散发同样香气的玛瑙石手串,供蒙着面纱、戴着面具的客人们试戴把玩。
这种香气,和她被强迫拍照时身上所落的烛泪气息一致。那就说明,这里必然有参与过那些交易的人,他们以此为暗号形成联盟。有人似乎特意将这些物品放在某些宾客容易接触到的位置,是他们之间暗示一种“认同”或者“站队”吗?还是在敲打谁?试探谁?
加茜娅有些晃神,几乎要靠上阿纳鲁的肩膀。
他扶住她的手臂。
“用来收买人心的东西。少闻点,别靠近他们。”阿纳鲁声音极低,不欲多言,示意她赶快走。
加茜娅压抑住内心的焦躁,没有在这个时候问出他们是谁,现在还不是时候。尽管她拼命保持理智,但一种巨大的痛苦还是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跟他来到香槟瀑布旁,斜倚着栏杆扶手,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满面酡红,零碎地聊些日常事务。
周围的灯和人影都穿插在一起,像急抹的油画颜料,堆堆叠叠。只能看清眼前——头顶冒着蒸汽的机械傀儡推来了装甜点和水果的小车。
她高估了自己内心的防线。她有些醉了,但动作温柔,在他面前低低地垂下眉眼,用拇指和中指捏住一颗葡萄摘下来,含在嘴里,又掩着嘴拿小银碟接在唇边,无声无息地吐掉皮和籽。如此往复。
葡萄果肉芬芳多汁,咽下去,饱满的沙砾滚过欲呕的食道,酸味蔓延麻醉大脑,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到痛苦以外的感觉。
她感到很饱,饱得有点撑,还感到胸膛发闷喘不上气。吃葡萄的机械性动作能抑制住眼泪,却无法缓解那颗心的蜷缩抽搐。
他端着酒杯,看着她,也不再说话,问侍从要了一支雪茄慢慢地抽。
那天晚上,加茜娅拒绝了阿纳鲁送她回家的邀请,依旧是坐着米拉的车,到靠近北岸大桥的富人区下车,自己一个人在凌晨的夜晚往家走。
“应该钓着他,不能一上来就太顺利,目的性过强。”加茜娅心想。
约莫凌晨四点,她看到街边小贩已经推着车准备出摊,在摆各季的改良水果。鬼使神差的,她挑了一点葡萄买回去。
味道并不怎么好。她不知怎么掉下眼泪。
此后三天,毫无动静。
加茜娅不觉有些魂不守舍,认为自己出师未捷,丢人现眼。
然而,就在她沮丧地以为自己计划失败、开始物色下一个对象之时,米拉敲开办公室的门,为她捎来一封信。
“寄到我们工位了,但写的是你的名字。”她笑嘻嘻地,抱着双臂靠在门上,眼神仿佛要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