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茜娅,加茜娅……”
她装聋,快步往前走,一路不敢回头,也不愿细想这些话。
也不知又走了多远,才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
或许是终于死心了吧。这样就好,对大家都好。
加茜娅站在蒸汽轨道车站的月台边上,用手捂住脸。
在扑面而来的呛人烟雾中,她听到一溜高亢鸣笛声,“哐哧哐哧”的列车行进声。天黑了,四周挂灯亮起,同轨道上那两束尖锐的车头灯遥相照应。
“检票!检票!有魔法师证的排在最后!”列车员下了车,高声地喊。
加茜娅心不在焉地跟着人群,不知怎么排到了魔法师的队伍里。他们穿着标志性的魔纹长袍,持着法杖,冷脸看她。
她被列车员不耐烦地呵斥了两句,下意识地重复说着“对不起”,迅速上车。
窗边,夜晚的街景明明暗暗,映得她面颊上一亮一亮。因为闭着眼,这种感觉更偏向恍惚,宛如梦游。
加茜娅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浅睡做梦了,总之,身体漂浮在一片明灭混沌中,摇摇欲坠地想着:她是弃子,拉斐尔又成为她的弃子。
她也变成了那个……可恨的执棋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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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晚,詹姆斯把她送回别墅,叹着气说:“加茜娅,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的心差点跳出来!长官要是知道这种事,非杀了我不可!”
他适时地闭嘴,并不透露更多信息。
加茜娅听懂了。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亡命徒,隐匿行踪很有一套。但她此时情绪麻木,没有心思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理会詹姆斯欲言又止的矛盾神色。
“长官对您这么好,您也应该知足啊。”他忍不住劝她。
“我明白,我会珍惜这一切的。”
她没有精力再管别人了,只想着下一步该怎样做。她还想弄点晶币现金,可实在被看得太紧——才同詹姆斯提了去银行的事,当晚便收到阿纳鲁赠送的“附属账户”,表示她的一切零花钱无需再从别处取用。
然而,这张印有“联邦军部特许/蒙格马利家族权限下发”的无限额交易凭证,其一切消费记录都可供账户主人调取查询。
现在,不光是詹姆斯,就连别墅的仆人们都盯紧了她:无论走到哪,做什么,都至少有两名眼线在场,美其名曰是“保护”她,怕她被莫伯斯势力要挟绑架,或是遭遇什么危险的刺客。
加茜娅从浴室出来,便有两名女仆拥上前为她擦发;加茜娅去藏书阁,就立刻有随从拿着记事本殷勤陪伴;加茜娅在盥洗室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门便会被敲响,仿佛她下一秒就能用水池把自己溺死似的!
只有进了资源署的大门,她才能得到几个小时的喘息时间。然而门外有人看守,门内不知是否有线人串通,还是说她疑心病重,总感到无时无刻不被什么目光注视着……
加茜娅放弃了别的准备,一心只想着进书房,看看能否在最后出发前,拿到任何类型的边境关卡资料。
好消息是,她真的在临行前三天,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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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小半个月的联合会议结束。次日,阿纳鲁就将启程前往东部边境督战。
他总不能辞了她的政府工作,把她随身携带着上战场吧?
——虽然他也已经几次三番地这样提起!甚至暗示他完全办得到,就盼着她一个点头,或者只是犹豫的眼神。
加茜娅坐在漆黑一片的卧室里,连壁炉都不许仆人点。她只想这样抱膝缩在床头,静静地发呆,享受一会儿独处的空间。
门外传来连串的动静。有仆人们四处踢踏走动、压低声的惊呼,还有杯子和银托盘叮咚相碰的声音。
阿纳鲁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带着满身酒气晚归了。只不过,今天似乎醉得格外厉害。她不敢猜测此前的哪一次属于“星月之宴”,或是类似的政治集团灰色交易宴席。
他推开门,没站稳,摇晃地扶了一下门框。
“加茜娅!”他喊着,同时扯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子,没扯动,垂下手低头喘息。大衣刚才已由仆人们拿去保管。
加茜娅走过去扶着他,帮他解开几颗领口的纽扣。
阿纳鲁将头埋在她肩膀上,吸咬她颈侧,同时手里胡乱解着皮带。
加茜娅不紧不慢地,引他往床边去。她本想先哄他躺下休息,再给他端杯水来喂——当然,要趁机偷偷地放安眠药。
谁知他仿佛是醉狠了,完全控制不住自身重量,压着她便直接倒在床上!
“阿纳鲁?”加茜娅忍不住轻声在他耳边唤。
……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颈侧传来深浅交替的呼吸声。
“你睡着了吗?”她再次试探着问,心脏怦怦跳起来。
还是没动。
机不可失!一片黑暗中,加茜娅摸索着,先是顺着他腰线往下,去探他裤子口袋,很小心地勾出里面的钥匙。然后,扶着他的脸往旁边挪,身体也使劲儿往外钻。
指尖冰凉凉的……是水迹?刚才仆人喂水没有擦干净?
加茜娅从他沉重的身下钻出,撑着枕头坐起来,随即精细地控制着动作,先将脚挪到旁边,慢腾腾准备下床。
蓦地,手腕一紧,竟被他紧紧攥住了!
加茜娅停住动作,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亲爱的,你醒着么?我去给你倒杯水?”她强作镇定。
“加茜娅……别走……别离开我……”他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地埋在枕头里说着,并且另一只手也在旁边抓握着空气。
又过片刻,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缓慢地松开,很自然的样子。
轻浅的呼吸声传出来。原来是在做梦。
加茜娅蹲在床边小声唤了几次,依然没有反应。她咽了口唾沫,冷静下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他的鼻息节奏:
很均匀,没有大的起伏波动,也没有不自然的颤动。她轻轻触了下他的肩胛骨,手指所及之处一片温热放松,像是真的沉睡了。
这样才好。
她稍微放下心,转身走向门口。最后,回头确认一眼:他保持着原来趴着的姿势,很安静,一声不发。很好。
门外不出所料地安排了两名仆人看守。
“他在水池边吐得厉害。”加茜娅睁着眼撒谎,“你,去倒杯温水;你,去找点醒酒的药。”
仆人们惊疑不定,互相对视。加茜娅佯装发火:“怎么!你们的主人就在里面,这还不放心?要我搀着他亲自出来发令?不要命了?”
“是,我们这就去!”二人不敢再问,即刻行动。
主人套间隔壁,就是书房。加茜娅捏紧手心里的钥匙,四周飞快环视一圈,悄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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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阿纳鲁翻了个身,仰躺在床面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不知怎么,他有点想笑。
……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