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鲁似乎有所触动,犹豫了一下,将脚放下,用干燥的掌心托住她的脸庞,拿拇指从中间向外侧一遍遍地抹开泪水。但她哭起来没个完。
终于,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将她扶起来,抱着她坐在自己怀里。
“求求你了……”加茜娅不停地抖动着,抽着气,伸手搂住他脖子,将额头贴在他脸侧,“别这样对我……我们之前那样不是很好吗?让我继续工作,我不能没有事干……再给我,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他别开眼,不言不语。
“我愿意嫁给你!你回来我们就订婚好吗?”加茜娅的眼泪流到他脸上,汩汩地往下淌,“不要把我变成你母亲那样,不要逼我恨你……我会以十万分的真心爱你,我在天地众神面前发誓……再相信我一次,好吗?你会喜欢的!”
阿纳鲁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要这么流着泪昏睡过去。
他终于出声了,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你看你,怕什么?我当然只是吓吓你。早这样不就行了?出了这么多汗,去洗个澡吧。”
单薄的睡衣里伸进一只手,在她的后背上游走片刻,湿漉漉地向前探去。
加茜娅闭上嘴,两眼发直,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起身,向浴室走。
她仰着脖子后倒在他手臂上,眼前的世界也倒过来,一晃一晃,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理智重新渗回来,不再带有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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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茜娅觉得自己最近记性变差了,而且越来越多地喜欢睡觉。
这很不寻常,因为她一向拥有出色的记忆能力,并以此为傲;至于对身体的掌控,她更是从不容许出错,必须把清醒和睡眠的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
昨天是阿纳鲁离开中州的日子,她亲自现身在众多媒体的闪光灯前,与他深情吻别。
但管家送来的这份《中州日报》,似乎已经连续几天刊载了同一件事,日期也没有变化。
“今天是联合纪元八十四年二月三号吧?是公共假期。”她问管家。
管家恭敬地回复:“您记错了,夫人,今年是联合纪元八十三年,今天是一月二号。先生是昨天刚启程的。您因为最近精神不佳,财政署那边已经请过几次假了,先生吩咐您好好在家休养,等他回来。”
“……”加茜娅死死盯着手头的报纸,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她反复浏览《中州日报》的报社名、地址、日期、刊号,忽然感觉脑海里灵光一现。
不对,不对。拉斐尔明明说过什么……这家报社应该停刊一段时间才对。
慢慢的,一些线索重新组织了起来。
“米拉有送宴会请柬过来吗?”她又问,“我记得她昨天还来财务署找过我,说她的订婚宴就在最近。”
管家笑道:“您昨天也这么说的,说是做梦梦到这件事。我们到处去问,其实根本没这个人啊!”
“奇怪。”加茜娅垂下眼眸,“我最近是怎么了?”
“您就是前阵子工作太累了吧。家医刚走一会儿,您不记得了吗?他让您多放松多睡觉,这样病才好得快。”
“说得也对。”加茜娅放下报纸,梦游似的到处晃悠。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目光注视着她,但她已然习惯。
她推开一扇房门,里面有床、书桌、衣柜,还有一个停摆的机械挂钟。衣柜上了把锁,打不开……
印象里,用发丝可以打开。
但是她压在柜子把手上的发丝呢?
加茜娅沉沉地想着,用力掐自己手心。麻木感持续了很久,痛觉才慢慢清晰起来。她望向窗外庭院里,大片亮晶晶的琉璃花,想起自己有一个十分相爱的未婚夫……不对,不对,哪里不对?
她用一根新的头发丝打开锁,动作熟练得仿佛刻在本能里,简直像做过无数遍似的。
里面有个杂物箱,堆了许多旧物。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金属元件外,还有一块奇怪的红色石头,一瓶没有标记的液体,竟然还有一把漂亮的银色手枪和子弹盒。底部是一些散乱的文件,有些文件上写着“加茜娅”这个名字。
加茜娅是谁?是哪个女人?她惊惶而愤怒地哆嗦起来。
……直到她看到那张中州居留证上,她自己的照片。
加茜娅是自己的名字?
喀!什么弦绷断的声音。
她睁大了眼睛,捂住嘴连连倒退几步!
这个时候,房间门又被敲响了。仆人在外头呼唤:“夫人,到点了,该去洗漱睡觉了。”
加茜娅应了一声,迅速地将所有东西归位,关上柜门、落好锁。随后,她回忆、模仿着自己刚才进来时迷迷怔怔的样子,脚步飘浮地游荡出去。
“夫人,这是您最喜欢的热杏仁蜂蜜牛奶,有安神功效。”女仆端着托盘,向她低头屈膝,宽大膨起的裙摆优雅荡起。
加茜娅将自己的同样不便的巨大裙摆压了一压:“我想先换衣服,这个不太舒服……腰有点难受。”
女仆们齐齐投来责备的目光,语气却十分柔和:“夫人,一位上流淑女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换睡衣的,这太不体面、太不符合礼仪了,先生会不喜欢的。”
“好吧。”加茜娅乖乖地端起牛奶。
她闻到这牛奶的气味有些奇怪,似乎里面除了杏仁和蜂蜜以外,还有些其它物质的存在。要不是此刻头脑清醒、高度警惕,她很可能就这么忽视过去。
“我可以不喝吗?”她深呼吸一口气。
女仆们再次抬起头。
这次,她们的眼神和她一样明亮、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