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日,榆理中学开学典礼。
空旷的绿茵操场,典礼还没开始,班上的人东围一堆,西围一堆。
“小满!你别总拍我啊。”
梁嘉正跟乔宜聊着天,撇眼注意到正拿着相机记录的盛满。
跟盛满认识这一年,她不是在拍照,就是在录像的路上。
有的时候,梁嘉也会抱怨,怎么会有如此爱记录生活的人。
“我也不只在拍你呀,”盛满躲开梁嘉,钻进乔宜身前,转动镜头,“我明明也在拍乔宜,和……”
取景框转啊转,好似磁铁两端相互吸引般,就这样框住了那个他。
镜头下的徐行,穿着蓝白短袖校服,谈笑间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风儿刮过来,掀起盛满的过肩短发,顺便将熟悉的桂花味道捎过来。
告诉盛满,秋天到了。
“小满?你怎么了?”
梁嘉走过来,拿手在她眼前晃晃。
“哦,”盛满回过神,收起相机,“我在拍照呢。”
“哇!大喜!”
杨可谕松开挽黄晓婷的手,拉住梁嘉左看右看,“一个暑假不见,你瘦了!脸都小了一圈了。”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梁嘉捧着脸,目光朝隔壁班瞄去,嘀咕道:“累死累活,还停了药,也才瘦六斤。”
其实梁嘉根本不算胖,只是有些婴儿肥。
但青春期的女孩,怯懦又自卑,梁嘉固执地认为,发胖的自己,配不上他。
于是,她狠下心,一米六五的个子瘦到了两位数。
可梁嘉似乎忘记了,她作为一个慢性病患者,是不能擅自停药的。
系统性红斑狼疮,又被誉为不死的癌症,常用维持药物中就有激素的身影,对于爱美的女孩子来说,这药光是副作用里变胖这一条,就足以让她们却步。
药物依从性差,一直是狼疮患者最大的敌人。梁嘉曾以为她绝不可能像妈妈一样不按时吃药,白白葬送自己。
她错了。
有时,人的侥幸心理,会像树木生根般牢牢扎进心底。
病情恶化来得如此快。
梁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上了救护车。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熟悉的病房。
医院的蓝白格子棉被,对梁嘉而言是她童年的代名词。
“醒了?”
细腻柔和的声线变得严肃,眼前模糊的人影恨铁不成钢叹了声,“你这个娃娃,怎么能擅自停药呢?你才十五岁!你知道你是第几次翻病了吗?”
梁嘉眨了眨眼,氧气面罩紧紧扣在口鼻处,她颤了颤,声音淹没在胸腔,“对不起。”
骂人的话还在继续,根本就没停下的意思。印象里,宋医生很少发脾气,这次肯定对她失望透了顶。
从梁嘉八岁确诊狼疮以来,她就一直在宋医生这复诊,她见证了她从住院医到副主任的一路高升,而她也见证了她从奄奄一息到活蹦乱跳的坎坷经历。
“梁嘉,你得听话!好不容易把药减到最低量,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啊。”
宋医生轻轻抚上她的头,温柔的话语一字字戳在梁嘉心尖,她莫名想起好久没见的妈妈。
“她要死就死。”
“你是梁嘉的外婆吧?我不懂你跟她妈妈有什么恩怨,但在孩子面前,请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黄澄澄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梁嘉撑着身体,艰难坐起,侧着朝窗外看去。
时间缓缓流动着。
外婆何英坐在病床对面,翘起二郎腿,透过老花镜,仔仔细细看报中。
偶尔电话打来,也是匆忙挂断。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
安静的病房,终于有了点活人气息。
“英英。”
梁嘉循着声看去,一个瘦高的老太太笑着走进来,满头青丝被她用夹子稳稳盘在脑后,一根发丝都没掉下来。
她身后跟了个男生,男生低埋头,提着果篮,黄色的洋桔梗被抱在胸前。
梁嘉很不习惯当病人时,被人看来看去,她撇过头,继续盯着窗外湛蓝无云的天。
“丽姝,”何英折起报纸,拂了拂腰间的褶皱,笑呵呵迎上去,“你说你来就来,带啥东西啊。”
“去病,这是你何奶奶。”
陈丽姝侧过身,推了推那男生。
男生礼貌颔首,“何奶奶好。”
何英笑着客气,“你就是傅去病吧,我跟你奶奶是大学同学,现在在一个合唱团。”
傅去病?
竟有人跟历史上那个少年将军撞了名。
梁嘉好奇,转头那刹,男生正好走到她床边,将那捧洋桔梗摆在柜子上,阳光毫不吝啬将整个病房的霉味带走,只留下腊梅花淡淡的香气。
秒针停顿的那一秒,梁嘉注意到黄色洋桔梗里插着一支腊梅树枝,她心微微一颤,抬眼,惊地,“傅……治?”
“英英,这就是你外孙女?是叫大喜吧,怎么这么瘦啊。”
陈丽姝走过来,拽着梁嘉的手,看了又看,声线微微发颤。
“不吃饭,减肥!”何英紧拧眉,碎道:“跟她妈一样讨厌!”
陈丽姝扯住何英手腕,指尖对她上下点了点,重叹一声才开口:“英英,我说你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雅惠当初就是被你这张嘴逼走的。”
何英扁了扁嘴,“她自己停药不爱惜身体,我说错了吗?”
“……”
愈吵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