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冷,像初夏暴雨里的风儿,仿若能顺着耳骨滑进人心底,凉飕飕的。
但很奇怪,梁嘉并不觉得冷,反倒让她想起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他是这么说的:“下雨了,真安静啊。你知道吗,在所有的天气里,我最喜欢下雨。”
“是吗?”梁嘉来了兴致,“我有个朋友也喜欢下雨,他说是因为下雨的时候,他才能听见他自己。你呢?你为什么喜欢?”
“我?”傅治愣后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下雨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吧。”
雨滴洒落大地的声音,不说淅沥,至少也算滴答了。
怎么还会安静呢。
梁嘉不懂,但也没有反驳。
过了几秒,傅治再度开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话,是不是该由我来问你?”
“看见那边的墓地了吗?”傅治侧头往殡仪馆后山看去,突然之间低下头苦笑,“那里居然有块墓碑写着我爸的名字,这世界真讽刺。”
大概是五年前,傅立宵得知儿子傅毅为了钱,制造假新闻获得流量,致使当事人跳楼,一怒之下与他断绝了关系。
傅毅早不想受这古板老头的管教了,正好家里那条狗倒霉碰上太荷那场大火,于是他以此设计了一场假死,这样他捞钱再没了后顾之忧。
只是苦了傅治,他到现在才知道,那块墓碑里埋葬的不是他爸爸,而是陪他长大的小狗。
“其实,你应该这样想,”梁嘉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带着羡慕的口吻,“你爸爸没有离开,还活着,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这样想,的确是个好结局,”傅治顿了顿,看向梁嘉,“我曾经把我爸和我家狗去世这两件事怪到徐行头上,说了重话打过架,还断了从小的友谊。”
“我真蠢,蠢到上我亲生父亲的当。”
“你哪儿蠢?你成绩那么好,考清北都没问题……”梁嘉急忙捂上嘴,才发觉又说错了话,眨了眨眼,安慰道:“你是不是怕我舅舅会怪你冤枉了他?你放心,有我在,从前的事一定一笔勾销。”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冤枉徐行吗?”
“哎呀,是人总会犯错的,就算是经常考第一的傅治同学也不能例外!”
梁嘉伸出五指,嘴里嘟嘟囔囔,开始细数自己小时候犯过的错误,“你看我就经常犯迷糊,但我也不好好活到现在了,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有个外号叫犯错精……”
天空的雨滴丝毫不留情面地砸向地面,雨声几乎将世界的喧嚣淹没。
傅治愣愣地望着身旁的这个女孩,她将伞柄夹在肩膀,没头没脑地扳起手指,嘴里一阵嘀咕。
人生漫漫,那是,傅治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后来啊,事情的发展真的如少女所言。
五年前因误会接下的梁子,一笔勾销了,就像从来不存于世。
渐渐的,“见一面”里那个靠出餐口最近的小餐桌,成了梁嘉和盛满的专属座位,不喜拥挤的梁嘉,容下了除徐行外的第四个人,傅治的存在。
*
时间很快,转眼就到了盛夏。
漫长的暑假又开始了。
盛满的头发已经很长,闷热的夏季,她还是舍不得将头发扎起来。
幸好去补习班的路上,她骑滑板,风呼呼在耳畔吹,能消散一点暑气。
补习班的空调马力很足,室内外温差很大。
盛满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凉意,放学开门的瞬间,黏腻的空气沾上来,她被头发盖住的脖颈又冒了层细汗。
酷暑的大太阳太熬人,盛满实在受不了,站在教室门边,从包里掏出发圈,随手扎了个丸子,一丝碎发都没掉下来。
“余老师。”
刚理好头发,余周从教室出来,腋下夹了一沓教辅,盛满赶紧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气温高的她受不了,盛满只想赶快回家,拿上一块雪糕,坐在卧室里吹空调。
想走,脚步却被地面的东西扯住。
“余老师,你的身份证掉了。”盛满拾起后拍了拍,翻到正面的那刻,指尖的寒意一路走到心底里。
她颤颤巍巍地抬眼,看着余周满脸笑意地道谢,眼角的褶子都快掉了下来。
“盛满,回家注意安全哦。”
盛满木在原地。
空调的凉气从背后吹来,太阳的暑气却拂过她的脸颊。
她也不知道她愣了有多久。
等盛满回过神,她已经顶着大太阳走回了家,手里还拽着那张压进箱底的报纸。
[8·11群兴广场大火案,嫌犯系太荷某中学教导主任徐某。
据悉,徐某平日烟不离手,究竟什么原因让他走向纵火杀人的道路……]
上面的新闻像刺进盛满心尖的针,足足有一万根那样疼。
徐周。
这个熟悉的名字,就算是埋进地底里,盛满也忘不掉。
她死死拽紧那张泛黄的榆州快讯,泪不受控制地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