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嘉的语速太快,不给人喘气的机会。盛满只能温和地弯弯唇角,偶尔嗯一声。
“诶对了小满,壳壳跟你讲那个超级大八卦没?”梁嘉放下薯片,正经起来,“就那天,高考完在KTV,我不是有事先走了嘛,那天结束后,壳壳好像看见,陈清跟我们班一个男生告白了!”
蒲扇的风忽然间停了下来,盛满舒缓的思绪瞬间乱糟糟的。
那天,盛满记得很清楚,陈清将徐行拽走,她好奇跟了过去,听见了那句她深埋心底的,被别人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KTV的噪音盖不过盛满慌乱的心事,她就像碎了满地的纸屑,随着深夜大雨的风四处飘荡。
梁嘉的叹息声将盛满拉了回来。
她听见她惋惜,“不过壳壳喝醉了没看清楚,要是我跟陈清玩得好就好了,这样就能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小满?小满?”
“嗯?”
“我还以为你没在听了呢。”
“没有,我就是忽然想起一件事,”盛满顿了一下,稍微犹豫了一秒钟,“林三行好像跟乔宜在一起了。”
“我知道啊……他俩不是一直都眉来眼去的嘛。”梁嘉回答得很快,爽朗的声音淹没了她的悲伤。
盛满怯怯问:“大喜,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梁嘉继续咬起薯片,“哎呀,不过就是失恋嘛,没啥大不了的,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梁大喜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死也要多找几棵树……”
梁嘉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给了盛满一个温暖的拥抱。
而她,因为强大的钝感力,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对盛满而言有多重要。
盛满靠在秋千上,一摇一晃,和煦的微风轻轻吹来,将她耳边的碎发和心底的闷热拂开。
记忆的桨在时光的河里,随着秋千吱呀吱呀,不知不觉淌过一年。
盛满花园里的那几株蒲公英跟街边的一起开了,怎么会这样快,又到毕业季。
在榆大的这一年,盛满过得很充实,她加入了园艺社,结识了一群同样喜欢种树养花的朋友。
盛满的学业没有梁嘉那么忙,她常跟着社团去榆理市的各个小山坡栽树种花。
说起来,盛满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梁嘉,明明在一个学校,却总也见不着。
梁嘉不是在忙着看书,就是在忙着看书的路上。
她时常打电话给盛满调侃,她就像自家舅舅一样重读了一遍高三,哦不对,是要整整“复读”八年!!
这回六月份,难得梁嘉有空,盛满便答应和她一起去给徐行挑花。
“今天是2018年的6月8号,等会儿我要和一个朋友去花店买花。”
盛满举着GoPro,冲着镜头挥手。
盛满一直就喜欢记录生活,有天把高三的视频剪辑做成了属于她的青春回忆录,投放到网上小火了一把,她也成了拥有十几万粉丝的小博主。
而梁嘉,是她第一个粉丝。
所以,这次盛满应梁腊腊粉丝的请求,把GoPro请出来了。
盛满站在榆理大学校门对面的街道,她咬着刚从旁边小超市卖的棒冰,手里还提着给梁嘉买的“绿舌头”。
马路的红灯亮了又灭,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盛满的碎花裙边,阳光透过她头顶草帽的缝隙,碎影安静落在她的脸颊。
“小姐姐你好。”
一个清爽的男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盛满侧头,看见一个穿着休闲灰色T恤的男生,脸颊微微泛红,略略局促地挠着后脑勺。
男生有些腼腆地继续说:“我是榆大物理系的,可以要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盛满尴尬地移了移脚,轻轻颔首,“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啊,”男生的脸瞬间全红了,他语无伦次地,“那个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盛满等男生离开后,才直起身长呼了口气。
晃眼间,瞧见梁嘉正站在校门口张望。
盛满丝毫不顾及手中还有根冰棍,高高举过头顶挥着,嗓音带着欣喜,“大喜!!”
梁嘉愣了下,立刻转过头,目光瞄准盛满的那刻,蹦跶跳起来挥手。
绿灯亮起的那一秒,她直直冲过来,若不是扶住盛满,她差点都摔了。
“你慢点。”盛满假装生气。
“小满,”梁嘉定了定身,下一秒直接上手抱住,“想死我了!”
“你又漂亮啦。”
“你也更可爱了。”
两个女孩开始互相吹起彩虹屁来。
“从实招来,”梁嘉接过盛满买的“绿舌头”含住,“刚刚那个男的是不是跟你搭讪来着。”
盛满点头,没否认。
梁嘉微蹙眉头,嘟囔个嘴,叹了声,“你又被要联系方式了,真羡慕你啊小满,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我的海王梦啊!”
“大喜,”盛满被她逗笑,“你不要总泡在图书馆,多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有帅哥来找你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梁嘉边走边晃了晃像果冻一样的“绿舌头”,哀叹道:“再过几天,医学院闻风丧胆的考试月就要来了,再不泡图书馆,我真要挂科了!”
哀伤的话都还没落地,梁嘉立马开启了吐槽模式,“你是不知道那个学人精,每次晚上十点我从图书馆离开的时候,他都还没走。”
梁嘉口中的学人精,就是傅治。
她一直以为像傅治这样的清北预备军,绝对不会来榆大念书,直到开学典礼那天她撞见了他,这个嘴上说着高考失利的少年,成了他们临床医学专业第一的存在。
梁嘉扁了扁嘴,“真不知道傅治为啥放着协和不去,非要来榆大卷。”
梁嘉的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密,盛满举着GoPro看镜头里的梁嘉,笑起来。
过了两三秒,确定梁嘉不会再继续说之后,盛满担忧地皱了皱眉,“大喜,医生说你不能太累!”
“你放心吧,我现在天天按时吃药,”梁嘉微靠在盛满的肩上,浮夸地抬手伸出去,“昨天复诊宋老师说,我已经可以不吃激素,只用两颗羟氯喹来维持了!这可是阶段性大胜利!”
“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治病,”盛满停下脚步,双眼微红,稍带哽咽,“好好活着。”
“哎呀我知道,”梁嘉牵住盛满的手,“小满你不用担心我,我梁大喜可是个杀不死的小强!”
“诶花店到了。”
梁嘉松开盛满的手,就这样跑进面前这家小花店。
盛满愣愣站着,录像时间的秒数一点点在增加。
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
她好害怕,如今的这一切,会像泡沫幻影般消失。
那场大火过后,盛满再不相信她也能拥有长久的幸福,每次在最接近幸福的那刻,她总要保持足够的清醒,以免离别再次来临,她醉得不省人事。
但她有的时候,会冒出一个念头。
那就是,去他.妈的未来,只要拿起相机,现在就只是现在。
比如此时。
梁嘉从店里探出头,“小满,你妈妈是开花店的,你帮我挑个花嘛。”
“哦,”盛满眨眨眼醒过来,举着相机走进花店,“好,你有什么想表达的。”
“嗯我想想,”梁嘉思索了会儿,眼睛一亮,又猛地打了个响指,“那就祝我舅舅这次能金榜题名,早日成为我的,学弟。”
盛满在花店转了转,目光最后在角落的那株四季桂处停留,她缓缓走过去,像是看见了一个老朋友,温柔地弯了弯眉眼,“要不就,桂花吧。”
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时。
很久很久以后,盛满打开尘封的旧相机,看见一张模糊的双人合影,地点在榆中的正校门。
相片里的徐行捧着桂花,站到她身旁。
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盛满与他已有快一年没见。
这个少年似乎沾染了一身的尘埃,但眼眸还是如从前那般明亮肆意,没变过。微风轻拂过他怀里的几瓣桂花,猝不及防地飘落在盛满的掌心。
犹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徐行的影子和她的影子重叠了一部分。
梁嘉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盛满没看镜头,只顾着手心的桂花。
而徐行没看梁嘉,也没看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