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清凉,无风无云,平都城熙攘繁华。
娄宅使坐在太平坊的小阁楼门口。一些小太监守在后面,端茶送水、捏腰捶腿地伺候着。娄宅使磕着烤瓜子,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斜眼瞧了瞧坊外候立的男子,又吹了个瓜子壳,皮笑肉不笑:“楚公子,这太平坊您可是进不去的,里面住的都是皇子皇孙,若出了什么差池,您可担待不起。”
楚随面色平和,儒雅道:“娄大人说的是,在下不敢踏入太平坊内一步,只在外等就是了。”
“等?等谁?”娄宅使眯了眯眼,“莫不是……”
话音未落,便听坊内有声音。
“娄宅使。”
回头一看,正是赵慕萧。
娄宅使忙将瓜子丢到小太监手里,起身行礼,态度亲切:“啊,原来是景小王爷,奴才失礼了,小王爷莫怪。”
平都城四面是风,除非秘辛,其余消息藏不住。
在宫里当差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娄宅使是春寿公公的一个干儿子,又有一群内侍监的兄弟,门路多,对大小事也有耳闻。
景王的长子赵慕萧与楚随自幼便指腹为婚,奈何玄衣侯不知怎地横插了一脚。听太平坊内伺候景王一家的宫女说,大抵是玄衣侯在灵州时,假冒人家未婚夫,哄骗了小王爷。眼下事情败露,小王爷非常生气,玄衣侯非常惶恐。
不错,确是惶恐,卑躬屈膝地求原谅。
玄衣侯,在平都城潇洒多年,却也从来没有真的出过什么风流韵事。没想到,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小太监们热火朝天地议论,又突然得知,昨夜宫宴,成元帝单独召见了赵慕萧,还准允景王一家子在京城多留些时日。
成元帝一向是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性子。
当年因简王谋反,诛杀简王全家,迁怒了一群与简王谋反毫不相干的人,比如说景王。只是因为景王与叔叔简王关系亲近,曾被抚养过几年。
成元帝此举,大有解禁泯仇之意,实在是耐人寻味。
总之,敏锐的宦官们直觉这位景王府的小王爷,不是寻常人。君心难测,成元帝如何想的,他们难知,可玄衣侯那里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能让玄衣侯失魂落魄,怎会是常人。
娄宅使满脸笑意:“小王爷可是要出去?今日天好,正适宜出游呢。”
“嗯。”赵慕萧看着心不在焉。
“小王爷慢走。”
娄宅使见赵慕萧与楚随一同离去,立马抓人去侯府报信。
侯府。
四方庭院中,褚松回正在树下练剑。束发劲装,面色冷然,一招一式都极为凌厉,挥剑如破风,本安静的庭院霎时卷起落花残叶,沙沙作响。
“你这是练剑吗?”
池塘边的亭子里,正在挑拣竹筐中桂花的华装妇人拂了拂衣上花叶,不悦出声,“这里是侯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杀人呢。”
褚松回收剑,气闷道:“母亲见谅。”
程夫人看他,不由也觉得稀奇,道:“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也好意思生气?”
褚松回气闷,瞪了眼千山、将夜等亲随。
将灵州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知程夫人的亲随们,默默低下了头。
褚松回一言不发,走到一旁去擦剑。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程夫人筛着桂花,“你骗人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日啊?”
程夫人得知这事,惊得昨夜一夜未睡好。难以想象,他这儿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京城的贵女们一个没看上,却喜欢了灵州城的小瞎子……
“我当时哪知……”褚松回烦得话也不想说,“罢了,母亲不懂。”
“我不懂?”程夫人闻言冷笑一声,“哟,褚大将军好架子,都装模作样到我面前来了。老娘十月怀胎生的你,有什么不懂?无非就是你第一眼看上人家了,毛头小子,假意消遣罢了。说起来,你也真是活该,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褚松回更闷了,将剑擦得锃亮,“母亲说的是,可现在萧萧生我气,不理我,我怎么办?”
程夫人慢悠悠道:“依我看,你就先熬着,等你的萧萧消了气再说,横竖陛下已经下令让景王一家子在京城多待几日,不用着急,到时候你再去负荆请罪。”
“哦……”褚松回满身愁绪,踢着石子。
程夫人嗤道:“怎么,你还不服啊?你娘是过来人,懂得比你多。我告诉你,你这段时日最好别往人家跟前凑,招人嫌。”
“……是,谨遵母亲教诲,我过几日再去找他……”
“侯爷侯爷!”
管家突然来报,说太平坊娄宅使手底下的小宦官奉宅使之命,特意告诉侯爷,景王的小王爷与楚随一块出去了。
“什么?!去哪了?”
“回侯爷,似乎是朱雀大街那儿……”
褚松回挥手丢了剑,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连衣裳都没换,径直便出了门。
速度之快,连程夫人都愣了一下,甚是无语,气道:“一点也沉不住气,像什么样子。”
*
朱雀街是京城最热闹所在。
此时正是午饭时辰,各大酒楼饭馆,四方吆喝,食香飘远。一长街的酒楼中,便数碧草楼最气派豪华,门口游人马车络绎不绝。
赵慕萧跟着楚随,避着人群进入碧草楼三楼,坐于窗边。
窗外景色豁然开朗,一片清光无限好。
“灵州之误会,归根结底因我而起,我这里为小王爷赔罪,还请小王爷莫怪。”楚随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慕萧怔然的目光从窗外移开,看着眼前陌生的白衣公子,摇摇头,道:“不必再提了。”
“小王爷真是心善。”楚随温柔道:“这碧草楼是京城最大的客栈,菜肴极佳,一座难求。小王爷快些尝尝吧,可还喜欢?”
“多谢楚公子。”可是赵慕萧看着一桌子的菜,白的红的,黄的绿的,与灵州菜肴大相径庭,他看不清,不知都是些什么,但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辣味,无奈下不了筷子,只好先喝了口茶。
楚随笑了一声,撤走辣菜,和气道:“小王爷昨日轻功横行,叫我一时把小王爷患有眼疾这事给忘了,抱歉。那小王爷想吃些什么,我夹给你。”
他一面给赵慕萧介绍菜品,一面观察赵慕萧神色,见他感了兴趣,便将说时的那道菜夹到他碗中。
赵慕萧尝着口味,不禁露出几分笑意,道:“很好吃,谢谢楚公子。”
这话,正正好好落在上了楼的褚松回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