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紧抱,亲昵,这些都是什么恶心的字眼?这是能拿来描述高洁王妃的字眼吗?
他知道陆女官向来站在刘贵妃那边,蓄意夸大抹黑王妃。
可从陆女官的描述上来看,灰袍男子指的是星宿堂第一高手鬼星。
王妃与鬼星怎么会有牵扯?江湖上的人皆知,鬼星一颗心万年成冰,怎会与王妃亲密搂抱?
……难道是王妃主动?
戟王冰凉的视线看向大皇子,他刚也提了灰袍男子一嘴。
戟王轻声地问:"皇兄,灰袍男子是怎么抱着阿元?"
大皇子回想了下,认真地道:"单手搂住弟妹的腰,这样,像这样。"
大皇子唯恐描述得不够精准,伸出手揽住隔壁的大皇子妃,亲自表演一番。
大皇子妃朝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收敛点。
大皇子却迳自继续:"那人轻功了得,窜得老高,很快,双足在树枝上点呀点的,不过三弟放心,他一直紧紧地抱着弟妹,不曾松手。"
戟王讽刺地道:"能一边抱人,一边施展轻功,当真世外高人!"
大皇子猛点头:"三弟说的是!"
戟王冷声:"看来我还得好好跟他道个谢。"
大皇子摇头:"倒也不必,人都不见了,阿……"
大皇子被大皇子妃狠狠踩了一脚。
大皇子:"……"
戟王大致理出了头绪。
他才不信刘贵妃讲的屁话,刘贵妃定是起事失败,便编个谎来蒙骗皇帝。
只要皇帝信了,真相是什么便一点不重要。
他相信事况如大皇子所言,是刘贵妃控制禁军在先,之后王妃引爆黑铁琴,众人逃离后,刘贵妃与王妃单独对峙。
也就是说,刘贵妃身上的毒针可能是王妃的杰作。
可王妃怎么会有星宿堂的毒针呢?难道她真是星宿堂的细作?星宿堂细作为何要除去自家副堂主?王妃又为何要认刘贵妃做娘?
成串的问题自天上砸了下来,戟王猝不及防,头疼欲裂,难以言语。
此时丁龄赶回锦阳门,拱手,禀报:"殿下,王妃不在镇海宫。"
"其他地方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也没有!"
"对了,王妃的贴身侍女木槿呢?她人在吗?"
戟王想,只要找到木槿,一样可以问出真相。
丁龄摇摇头。
大皇子妃却突然道:"木槿?木槿去凌霄宫后,便不见踪影了!"
戟王眯起眼:"她去凌霄宫做甚?"
大皇子妃:"她说,王妃让她来叫我们赶紧躲起来。她说宫廷即将有变,得躲好,免得被波及。"
戟王墨眸静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皇子妃:"就在她刚返回镇海宫时。"
戟王指节颤了下,缓缓闭上双目。
也就是说,祭花神的队伍才出发半个时辰,王妃便已经料到锦阳门出事,而城中的狼烟是祭花神队伍出发一个时辰后才燃起的。
王妃是怎么比狼烟还早半个时辰得知锦阳门出事的?
锦阳门离镇海宫如此远,她是如何准确地预判这场宫变?
皇帝严厉地道:"师晓元定是叛党同夥,否则怎会料得如此神准?"
戟王撇唇,凉凉地道:"父王,你是年纪大了脑子进水了吗?她若是逆党,何必先去警告皇嫂,自曝身分?"
皇帝一噎,觉得老三说的也对。
其余人听见脑子进水四个字,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也就只有戟王敢在皇帝面前这般造次,而皇帝竟也没动怒。
此时,刘贵妃状似再也撑不住,直接倒在皇帝怀里。
四皇子大声哭了出来,童声凄厉:"母妃!"
皇帝急死了,将什么宫变细作都抛诸脑后,大喊:"御辇呢?快,快送贵妃娘娘回寝殿!"
又撂了一句:"子夜,孤命你严加查办,一定要给孤逮着凶手!"便抱着刘贵妃上御辇,扬尘而去。
马匹踢躂踢躂声,在湿润的空气中扬起。
戟王如刀的视线,死死地盯在御辇晃来晃去的金穗流苏。
金穗,雀羽,鸳鸯锦,水晶帘,刘贵妃被荣华富贵包围,在皇帝怀里敛眉含笑。
这些可恶的人,他们说的话,戟王一句都不信。刘贵妃所言绝不可信,而大皇子头脑昏聩,皇帝老眼昏花,他全不听!
谁也不信,眼见为凭,他只信他自己,他只听在他严刑拷打逼问下问出的话!
细作易容成刘贵妃,自然也可以易容成王妃。定是有个暗谍扮成王妃的模样,与自家副堂主互斗了起来。他们想要泼脏水到无辜的阿元身上,定是这样。
刘贵妃凭什么端坐在温香软铺上,凭什么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享受帝王荣宠。
戟王朝前疾步。
于是众人便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戾气横溢的皇子,大步流星,冲至御辇前头,极其有力的大掌硬生生唰地拽住车窗。
马匹受惊。
静谧的黑夜响起刺耳的嘶声,正奔驰着的马匹突然被扯住,惊吓地高举前蹄,又重重下踹。
青石板上竟立刻被重踏出蹄痕。
众人一阵哗然,忍不住尖叫,戟王这是不要命了,竟以身拦马!
御辇剧烈摇晃,险些倾倒,皇帝被震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扶正冠冕,坐起身来正准备骂人,却撞上戟王蓄满风雨的黑眸。
皇帝也是被儿子来势汹汹的气势吓到了,竟略有结巴:"你……你做什么?竟敢拦父王的路?"
戟王眼眸深沉,看着皇帝,道:"父王刚刚不是命我严加查办,定要逮住凶手?"
皇帝愣了下,道:"不错!"
戟王眼皮轻掀:"既如此,还请刘贵妃下御辇,让儿子好好审问。"
皇帝气得美须都乱了:"刘贵妃都伤成这样了,再被你审问,还能有命吗?"
戟王平静地道:"父王有没有想过,刘贵妃说有人冒充她,谁知道父王身边坐的刘贵妃会不会就是细作?父王能肯定她就是真正的刘贵妃吗?"
皇帝与刘贵妃十年夫妻,自然轻易分辨得出,想也没想便道:"她当然是孤的刘贵妃,她不是细作!"
戟王直言:"她可以是父王的爱妃,也可以是细作,让儿子审问一番便知。"
皇帝不吱声。
他心底深处明白戟王所言,宫里头若没细作里应外合,今日这场宫变如何能发生?
皇帝甚至隐隐约约也清楚刘贵妃八成拖不了干系,可他就是想护短,左右不过是死了些禁军,有什么大不了吗?
皇帝哀恳:"子夜,放过刘贵妃吧,她伤成这样了,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别再追究了!"
戟王的嗓音带着哭腔,眼里尽是破碎的痛苦。
"父王,回宫前你曾说你在宫中也有牵肠挂肚的女子,可父王的爱妃至少还待在父王身边,儿子牵肠挂肚的爱妻却消失了,她有没有受伤,她是不是还活着,儿子一概不知。天地这么辽阔,阿元若真不见了,儿子要上哪去找她?若不审问刘贵妃,问清阿元那段时间究竟做了什么,没有半条线索,儿子要怎么找回她?你倒是告诉儿子啊,父王!"
皇帝听此,怔住,他从没见过这样落寞的戟王。
戟王的手掌不曾自车窗松开,他始终紧紧抓着,彷佛不把自己的躯体当成人肉,而是当作千锤百炼的铁扳手。
儿子的心性他心知肚明,他们父子俩都是同一挂的暴戾脾气。
只是,他终究老了,他较真较不过年少气盛的皇子,他若真强硬带着刘贵妃离去,老三不知会怎么把皇宫闹个天翻地覆。
半晌后,皇帝别过脸去:"好吧,孤将刘贵妃交到你手上。"
戟王阴沉的眸子看过去错愕的陆女官。
皇帝低声,摆手:"还有陆女官,你也一并带走。"
刘贵妃睁大美艳的双眸,虚弱地喊着:"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对臣妾?"
皇帝没有回应。
他迳自缓步下了御辇,脚步踉跄,险些跌倒。一旁的宫人欲搀扶,皇帝无力地撒开手。
"子夜,切记要让太医守在贵妃娘娘身边,还有,你下手轻些,孤不希望爱妃有所损伤。"
皇帝苍凉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廊道前,伤心地交代了一句。
戟王拱手,冷笑:"父王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刘贵妃殒命,我还指望她告诉我王妃的消息!怎会让她死?"
如今他是最希望刘贵妃活着的人。
刘贵妃若死了,关于王妃的消息,在那段谁都没见到的空窗发生在刘贵妃与王妃之间的事,就当真石沉大海。
戟王朝身侧使了个眼色,整座御辇被戟王的人马接手,直接送去天牢。
戟王盯着御辇,忽而想起今日是中秋。
而中秋夜,本是团圆夜。
此时,程女官匆匆返回锦阳门。
她看见戟王两手无力地垂在高大的身侧,眼底尽是脆弱,看起来很疲惫,很疲惫。
王妃在源工坊迷路出事时,戟王也曾有过类似的颓丧,可这次远比上次来得严重。
他孤绝的身影看上去稀稀落落的,彷佛整个人都要碎了。
于是程女官止步,犹豫,悄悄转过身。
身后却响起戟王低哑的嗓音:"你查到什么了?"
程女官看着主人阴郁的模样,到底不忍,沉默。
戟王掀起锐长的眼睑:"你不必那个神情,说,本王受得住。"
程女官小心措辞,缓缓吐出:"宫外有个女子,说要求见殿下。"
戟王慢慢地看向程女官:"是谁?"
程女官轻叹口气,道出一句──
"那女子自称师家嫡女,师晓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