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皇庄的实验田边聚集着七八个个睡眼惺忪的学生。司农寺的官员戴着竹编斗笠,亲自示范如何用草木灰混合人畜粪肥。
盛芃芃已经麻了,从最开始还需要捏着帕子捂住口鼻,现在在脸上戴个纱幔口罩就敢用耙子搅拌粪肥了。
人的适应力真是可怕。
她随身携带着小尾巴七公主盛蓁蓁,总不能让小妹妹下手玩肥料,若是染上病,不说白婕妤,自己那个变态太子二哥肯定会好好折腾她一番的。
她看向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带着几个身形柔弱的女子跪在田地间,用手指往地里插大蒜的种子。
为提取更多的大蒜素,盛闻专门划出一块地来种植大蒜。
不停地将手指往土里插的这个动作,每天要重复数十万次,半天下来指甲附近就会生出可怕的倒刺,非常疼。
因此谁也不愿做这种农活。
完成这项“劳动改造”之后,崔家的女眷便可恢复自由身。
前提是她们有勇气面对这世间的流言蜚语活下来。
另有一个身影跟在那群姑娘们身边,小心翼翼地给大蒜种子们浇水。
“何苦来哉。”盛芃芃叹了口气,“——蓁蓁,把羊粪放下!”
盛蓁蓁扔了手里的干羊粪后退半步,忽然瞥见远处影影绰绰的官服,“呀,那是…”
卢玉成扶着拐杖,在东宫属官陪同下在地里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他正皱眉观望着远处浇水的人影。
盛芃芃心里暗叫不妙,昨天才听说言官弹劾太子“以贱役辱没宗室”,没想到老头子来得这么快。
两人分别见礼,卢玉成咳嗽两声,目光落在盛芃芃捏着耙子的手上,“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做此等粗活?传出去恐遭百姓非议。”
盛芃芃还未想到如何回答,盛蓁蓁已捧着个记录本跑过来,发间还沾着草屑,“卢侍中请看,马粪热,牛粪凉,羊粪啥地都不孬——这些都是要写进实习报告的!”
娘嘞,为啥公主现在都满嘴答芬?卢玉成疑惑地想要挠头,这就是当初他给儿子看上的儿媳妇吗?
不愧是本宫的妹妹。盛芃芃趁机把耙子塞进卢玉成随从手里,“不如让贵府公子也来试试?”
随从面色铁青,卢玉成却捋须而笑,“老臣年少时也曾随父耕种,如今倒忘了稼穑艰辛。太子此令甚好,便让犬子来给公主们当帮手。”
崔嘉淑揉了揉跪得生疼的膝盖,她一时头昏眼花,险些跌在地里。
卢彦忙扶了她一把,被后者轻轻推开。
“我缓会儿就好了。”崔嘉淑道,事关重获自由,她不愿将此假手于人,“卢侍中来看你了,不去看看吗?”
“没看见。”卢彦顾左右而言他。
崔嘉淑笑了声,“这些日子你不是在云来就是在田间地头跑,到底在做什么?”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待我做好了就告诉你。”卢彦想了想,他思及什么,忽然笑道,“你过几日可要来帮我?给你开工钱。”
“仿佛我也没有挑挑拣拣的权力。”崔嘉淑笑道,“丑话说到前头,若是你做些不三不四的行当,我可不依。”
“自然不会。”卢彦道,“我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日头渐高,众人纷纷收了农具,前去用午膳,崔家姑娘们的膳食由刑部提供,和他们不在一处。
崔嘉淑躲在一堆稻草后,面不改色地咽下从前都觉得刮喉咙的黑面馍馍,就着水一并咽下。
手指太痛了,崔嘉淑蹲在草垛旁,对着自己满是倒刺的手指,忍不住掉下泪来。
“疼吗?”
崔嘉淑回过头,见是盛芃芃,她递过去
一块蜂蜡,“抹这个吧,好得快。”
崔嘉淑抬头,见她指尖也有淡淡的红痕,不知怎的破涕为笑,“原来公主也会疼。”
“当然疼了。”盛芃芃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仔细地抹上蜂蜡,“但总好过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蠹虫。”
崔嘉淑眼眶发酸。自崔珩谋逆后,往日趋之若鹜的世家贵女避她如瘟疫,唯有这对天真的天家兄妹,总变着法儿给她们送药送吃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施主,您已经在这里待了六天了。”慈恩寺的老和尚双手合十,“还没找到您想要的东西吗?”
盛阑跪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他口中念念有词,凑近了方能听清,他并未念诵什么经文,只是重复着佛号。
阿弥陀佛。
“施主所求为何?”
“我所求不在外,在内。”盛阑将手中的佛珠放在地上,“照海大师,这些日子,您想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