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声音听不太清,耳朵像溺在水里一般,听什么都遥远又模糊,只有垂在马背上的手,不时能感觉到有水滴落在上面,顺着手指滑下去。
贺云洲艰难地抬眼往前看,李娴就在旁边。她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形单薄。拉在辔头上的手被雨水泡得发白,却紧紧握着没有松开。
他想伸手去握她的手,攒了半天力气却抬不起来。贺云洲有些难过,为什么总是艰难时刻,他就无能为力,只能眼巴巴看着?小时候就是,现在又是。
李娴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又坚定,若她知道自己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会不会觉得恨死他?
贺云洲不敢想,只能反复告诫自己,越接近目标越容易被外界的情况左右心绪。他布局谋划多年,万不能功败垂成。若他心愿得偿,一定跟李娴好好解释。李娴心软,也一定能体谅他的苦衷,理解他的执念。她自己为了查清身世不也是没人能够阻拦吗?之前自己造的这些业,他用后半辈子还便是。
因为大雨,这个青灰色的清晨仿佛跟脚下的路一样,被延伸得没有尽头。
李娴想问路,路上鬼都没一个不说,路边虽是田地,连一户人家都没有。
远远的山丘下,隐约看见青砖黑瓦的宅子,之前没注意,走得稍微近些倒是看得更加清楚。屋舍出现得突兀,倒像是志怪话本里狐仙变化出来的。
再走近些,那片屋舍的轮廓更加清晰。照壁上雕刻着松树祥云,大门口黑漆木门紧闭,门框上没有牌匾,青砖高墙围着院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所在。
李娴实在累极了,也顾不上那许多,就算真是狐仙变化的,也进去歇个脚再说。她上前扣门上光亮的黄铜狮头门环,没多久就听里面有响动,大门开了条缝,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探出头来,笑眯眯地问她:“你找谁?”
男孩生得好,圆圆脸上一笑就有两个酒窝,眼睛黑亮清澈,一眨一眨地望着李娴。
“我想打听一下,这附近可有位神医叫言讳?”李娴退后半步。
“是我师父。”小孩儿双手将门推开,“是有什么事吗?”
李娴指指檐下:“我想请神医救人。”
小孩儿跑到马边,歪着头看了一眼,对她说了声稍等,便往里面去了。片刻之后来了两个仆人打扮的男子,还拿了担架,将贺云洲从马上抬下来,平放在担架上。
“跟我进来吧。”小孩儿冲李娴招招手,转身便往里走。
院子结构并不复杂,庭院开阔,用竹篱分隔种了许多花草。李娴也没心思细看,跟着孩子往里走。
回廊下,一个红衣人正站在屋檐下赏雨,大概刚起床,一头及腰长发披散在红色的外袍上,那人身形高且瘦,外袍宽大,像撑在竹竿上,风一吹空落落地飘着。
李娴正猜想这是不是神医的徒弟,那孩子过去弓腰行了个礼:“师父,有人找你。”
那人一甩袖子,双手背在身后,缓缓道:“说句找我你就放人进来,忘了我的规矩?”
“师父先看了再决定要不要罚我。”那孩子并不害怕,倒是笑嘻嘻地侧身站到一旁。
他转身来,是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外袍里的寝衣襟口半开,看得清分明的锁骨和胸骨。他面色苍白没有血色,跟重病的贺云洲差不多。
言讳看了李娴一眼,目光落在担架上。他快步过去,伸出三指搭在贺云洲脉上,过了一阵,才开口道:“送他们去厢房住下,找两身干衣换上。”
屋里男仆正在给贺云洲换衣擦洗,李娴不好呆,只能出门坐在廊下等着。那孩子端了碗热腾腾的姜汤来给她,李娴忙接过去,道了声谢,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满意。”那孩子依旧笑嘻嘻的,“你怎么不换衣服?湿衣服穿在身上不难受?一会儿师父要给云洲师伯诊治,我让人抬些热水来,你先洗洗。”
说完转身就要走,被李娴一把抓住。
“不忙,我不放心,还是在这里等着吧。”李娴道,“我也不放心,等言神医诊出了结果再去不迟。”
满意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多说。
不多时言讳提了药箱慢悠悠过来,他还穿着那一身衣袍,只是将衣襟拢严实了些。他进屋去,里面的人便退出来,还顺便关上了门。
连绵不绝的雨终于停了,一阵风过,倒吹开了满天乌云,李娴裹着薄毯靠在柱子上等着。
昨晚休息了那一阵之后,她都不敢再探贺云洲的情况,生怕触到一个没了呼吸全身冰凉的尸首。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跨进这里的门槛,她心里就踏实了。看见言讳那刻,她只是觉得惊奇,如此年轻就能被称为神医,那必然有堪配的医术,就算贺云洲已经上了奈何桥,言讳也能把他拉回来。
花墙映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最后消失不见。门才开了。
李娴几乎是弹起身来,急切地望着有些疲惫的言讳。
言神医严肃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没事了,只需再静养几日。”
李娴心里松快,谢字在嘴边上还没说出口,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