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虚浮,但也不能就此松懈下来,蓝玉斋继续加速前进。
“嗬......嗬......”
躺在自己与同门残缺的肢体上,他已经分不清让自己发抖的是疼痛还是黑暗与寂静,只是张合着干枯的嘴唇,无声地催促死亡快些来到。
自己真是不幸,同门的血肉已经将那几个魔族的胃袋填满,只留下他一个人祈求死亡的垂怜。
过往的荣誉与不甘,偏爱的一隅风景,与倾心的人......啊,在如此痛苦之下,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只有解脱最诱人。
呜......
沙沙......
什么声音...好像是女人的哭声。
他的眼珠已经无力转动了,只听见呜咽声伴着迟钝的挪动声向自己靠近。
血液的味道和单薄的身影缓缓移进视线内,那是个非常非常矮的女人,她披散着头发,一点点蹭动着贴在自己身边。
呜......
她哭泣着,胸前的衣服完全破烂,浸在血中,她把他轻柔地抱起,就像抱起一个婴孩,他的嘴唇亲吻了血液,品尝到了饱含油脂的香。
如此美味......他想要更多。
女人从胸膛剜下更多肉来,放入他的口中,治愈了他的所有疼痛,仿佛他在咀嚼的就是食欲本身,他也哭了出来,感受到了生长。
母亲,母亲。
这个称呼填满了内心,在声声呼唤中,他生出了完整的手脚。
一股突如其来的甜刺破了这一切,他忽然得到了一瞬清明。
陌生的人斜靠在他们之后的石壁上,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端着烟枪:“打扰一下儿,你知道你在吃什么吗?”
他忽地挣开哭泣女人的怀抱,女人单薄的身躯就倒在地上,她矮小是因她的下半身只剩下半截大腿,身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血洞。
而自己满嘴鲜血,自己刚才吃了什么不言而喻。
“我,我......”
他爬起来,新生的手脚充满了活力,他既恶心又喜悦,上前去扶起女人:“是你救了我吗?”
他因搀扶的动作看清了女人的脸,她苍白瘦削的脸上长着一双异样的眼睛,一只是普通的黯淡的人眼,另一只是魔族的黑色眼珠,两只拇指长的角一左一右生在额头上。
于是他又大惊失色地后退,不小心又将其推倒:“你是魔族!”
旁观的紫袍男人笑了一声:“你到底扶不扶,玩不倒翁呢?”
吊儿郎当的语气让离奇的画面都变得像玩笑,于是他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应该拿出什么态度来,是喜悦于死里逃生,还是愤怒地质问魔族有何企图?
“行了你走吧,傻小子一个。”
暮尘歌懒洋洋地上前来,在他肩上打发似的拍了一下,将他轰走,只剩下他与那哭泣的女人。
他打量那女人,女人也抬起头来打量他,那双异色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兴奋的审视,泪水却还是不住从眼眶流淌:“暮尘歌......最大的变数,我终于见到你了。”
暮尘歌思索片刻:“你就是...米肉姑娘?但看你这幅样子,这具东拼西凑的躯体里可不只有你一个人啊。”
“他们,创造了我......他们,困住了我......”她用更悲戚的声线说。
不过悲戚转瞬即逝了,更兴奋一些的语气说:“真可惜,未来没有你,明明比起那个蓝玉斋,我更看好你,但你太不好掌控了。”
暮尘歌:“难道在师父面前否定徒弟算得上什么奉承?”
米肉姑娘并未回答,他在地上的残肢中寻了一颗较为完整的头,用枯瘦的手指挖下自己那颗属于魔族的眼珠,塞进头颅的眼眶里。
米肉姑娘凹下去的眼眶很快重新长出眼珠,那颗头颅颤动起来,在她的双手中,又生成新的身躯。
新生的女人身上带着海水的腥味,海藻似的头发衣服般贴在身上。
“用眼珠控住这些半神,这到底什么原理啊。”
新生的女人与米肉姑娘一同用那语气回答:“眼睛照见的,便是一生的记忆。”
暮尘歌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了个很讨人嫌的人,几百年前,那个人曾在自己面前说过:“构成一个人的,是自身的记忆,他者的记忆,以及刹那的选择”
那时他就觉得这话纯属放屁,难道失去记忆或者被他者遗忘,我便不再是我了?什么歪理。
没想到这么神叨的还不止他一个,这些魔族竟然也认同这套理论,并且用污染记忆的方式控制别人,或者说,控制这些本就被生造出来的伪神。
可见他讨厌的人都有共同之处。
“万丽楼里的魔族,草原上的魔族,辅佐小皇帝篡位的人都是你吧,挺能干啊,你现在到底算什么东西?不会和太多记忆混在一起,连哪颗眼珠是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我’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谁都不是,伟业面前,‘我’与众生都不重要。”
隐晦的视线在刺他的背,暮尘歌抬起手,森白的龙脊便攀附着手腕爬出,它几乎未经打磨的身躯在暮尘歌的手下蛰伏成长鞭,骨节之上还保留着落败时留下的刻痕。
“要动手就快点儿吧,你们等在这总不会就是为了给我炫耀技术的吧。”
米肉姑娘的悲泣,觳觫妈祖的歌谣,以及未显露身形者的哀嚎和呓语同时响起,混乱的声音彼此融合,相互啃食,渗透进周围的岩石与肉质藤蔓之中,将一切概念与实体全部混淆。
四重混沌同时撕扯着身体和灵魂,暮尘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龙脊:“这就对了,我这懒了几百年的骨头终于能活动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