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季路缓了缓。等胸口的压抑平复一些,才继续道:“二老没救过来,方阿姨心情更不好了。
她转头,又把余怒发泄到小棠身上,说他害死了爷爷奶奶。”
“小棠刚经受到重大创伤,心理没有崩溃全靠一口气撑着。”季路叹了口气说:“爷爷奶奶这一走,他更无法原谅自己。
就那么崩溃了。”
季路按掉烟头,挥手把烟雾赶散了些。
“小棠心理崩溃之后,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说话。生命体征几次都近乎消失。”季路转眸看着窗外的阳光说:“见到小棠这样,方阿姨才停止了指责。
留下一大笔钱给我,让我带小棠出国,走得越远越好。”
“小县城藏不住秘密,实非久留之地。情急之下,我只有先采用催眠治疗,封住小棠的过往记忆,带他去京城等身体痊愈,然后出国。”
“后来也试过解除催眠,采用其他疗法。
可惜催眠一解除,小棠那个近乎被毁的主人格就表现出强烈的自毁倾向。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拖着。”
苏桓语转眸看向不远处茶几上那一沓厚厚的病案,知道这些年季路尝试过的方案并不少。
季路这样业界的大神尚且只能如此,他真的能做得比季路更好么。
苏桓语眉头锁了起来。
自打与小棠重逢,他始终抱着寻回曾经“小棠”的心念。
这些年的从医经验让他多少有些自负,可是,如今面对他最珍视的人,他小心谨慎还来不及,又怎敢狂妄自负半分呢。
季路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哑着声问:“你还要试么?”
还要试么?
苏桓语不知道。
现在小棠对他的印象应该还不错,如果按照季路的治疗方式,维持现状,那相当于他们重新认识一次。
现在有了好的开头,日后再一步一步拉近距离,不是没有余生相守的可能。
这个方案很好,可以将那些伤痛、不堪彻底留在过去,不用承受小棠人格彻底摧毁的风险,甚至还可能有一段算得上美好的未来。
唯一要承受痛苦的,可能就是他。
他得一个人守着他们的“过去”,不能说、不能碰,就像这十五年来的季路一样,做一个不那么“真诚”的朋友。
季路能做好,他也未必不能。
可是,可是。
如果这样,那小棠的人生将建立在一片危墙之上。
催眠疗法有禁忌词,也有很多不可控的风险。
在国外还好,一切都是全新而陌生的。
若是回国,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身边有太多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
别说苏桓语,连季路都不敢保证催眠百分百安全。
万一围墙崩塌,那他们很可能连补救的时间都没有。
放在小棠本人身上,他似乎也不愿自己的人生有所缺失,已经生出了寻回过往的心思。
他们还真能罔顾他的心愿,决意隐瞒下去么。
当真,是两难。
苏桓语颓然的垂下眸,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季路说出陈年往事,心底积压的巨石终于松了三分。
他伸长两条腿,直接躺在地板上,甩手掌柜似的说:“那你慢慢想,考虑好了告诉我。我全力配合。”
季路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放松下来。
他眯着眼看窗外流云,感叹,不用做决定的感觉真好。
他丝毫不担心坐在他身前,满面乌云的苏桓语。
苏桓语这孩子从小就理智,听到那些“过往”一时沉郁可以理解,但他相信苏桓语能很快振作起来,
季路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脑袋底下被人塞了个抱枕,身上也盖着方薄毯。
屋子里呛人的烟气已经散尽了,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茉莉花茶香气。
季路笑了一下,坐起身。
借着窗外明亮的灯火,他看到茶几上的病案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玻璃保温茶壶,里面盛着半壶白水。
茶壶旁边,放着两只玻璃茶杯,其中一只已经用过,杯底有浅浅的一层余茶。
季路抱着毯子和抱枕走过去,用新杯子倒了水喝,然后去门廊处开了灯。
屋子里空荡荡的,苏桓语不知走了多久了。
季路返回去坐在沙发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时间已经23点了。
他笑了一下,心想,有人分担往事就是好,心理压力一轻,觉也睡得好。
手机里有苏桓语19点留下的一条信息:我去医院了。饿了自己订外卖。
季路笑了一下,这孩子,还真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