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臾回到A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六点,等行李的时候她想起有个东西之前落在工作室了,打算去拿了再回家。
A市的夏天来得早且非常持久,才五月末空气中就已经异常闷热,下午下过黏糊糊的小雨,潮湿的水汽粘黏在皮肤,下车到走进大楼的短短一段路,就蒸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梁臾加快脚步,就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焦急等待催促。
今天是周日,工作室没人在,她走出电梯,玻璃门内预料中黑乎乎一片。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摸着开锁,正在摸索着,听见脚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梁臾脊背一阵发凉,警觉地屏息循声望去,手电筒白茫茫的光照下,她这才看见脚边蹲着一个人,抱膝蜷缩着,脑袋埋在膝盖里,像朵蘑菇。
光束慢慢下移,看清那朵“蘑菇”的品种后,梁臾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林嘉燊?”梁臾小声惊叫,“你蹲在这干嘛呢?”
林嘉燊缓缓抬起头,脸上红肿的巴掌印触目惊心,嘴角还在渗着血,他的眼里氤氲着水汽,像只落水的小狗,他滚动喉头,请求道:“你能收留我吗?”
“快进来。”梁臾打开工作室的门,领着林嘉燊进门。
林嘉燊讷讷跟在梁臾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梁臾余光瞥见他脚步有些虚浮。
“蹲太久脚麻了吗?”梁臾关心道。
听她这么问,林嘉燊似乎有些发窘,抬眼望了她一眼,又别开脸,不做声。
“正常的生理现象,又没什么丢人的,你害羞什么?”
梁臾歪着脑袋凑过去,眉眼弯弯,眼睛亮亮的,林嘉燊呼吸一滞,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耳根烧了起来,犟嘴道:“我是饿的。”
“行吧。”梁臾耸肩,拉开办公室的门,“先进来帮你处理一下,你想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林嘉燊在沙发坐下,抿着唇盯着梁臾,眼神像在说:你看我这样适合出门吗?
梁臾没理会他幽怨的注视,取出医药箱,问道:“樊棹打的?”
林嘉燊没说话,任由梁臾替自己处理伤口,梁臾习惯了他这别扭的性格,明白不继续出击是撬不开他这蚌壳嘴,自己总结道:“看来不是。”
上完药,她收起药品,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林嘉燊出声挽留。
梁臾当没听见,头也没回。
“你要把我扔在这吗?”林嘉燊又冲她的背影喊道。
梁臾顿了顿,还是没回头。
“不是说吃饭吗?!”林嘉燊急了,踉跄两步追上去,冲到茶水间抓住梁臾的手臂,执拗地盯着她,展现出梁臾不解释就坚决不放手的决心。
“冷冻室第二层,冰袋自己拿。”梁臾说完这话,斜眼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没说出口的“放手”二字很明显。
“哦。”林嘉燊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乖乖照做,自觉冰敷脸颊。
梁臾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没说话。
林嘉燊有些发怵,刚才太冲动,肯定又惹她不高兴了,“不是樊棹。”他小声说。
“嗯。”梁臾点头,又回了办公室。
“我们的供应合同,我要违约了。”林嘉燊追在她身后小声解释,“老林知道了木加的事。”
林嘉燊又在沙发坐下,梁臾站着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他气我退学,气我骗了他。”林嘉燊有些委屈,回想起下午发生的事身体不禁战栗。
“可是我一开始告诉他我不想继续读金融硕士,他没同意。从小到大所有事我都按他的想法做了,努力学习,假期到公司实习,但他永远觉得我做得不够,考试成绩只有满分和0分的区别,实习的项目只有第一和垃圾的区别,我告诉自己爸爸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他对我严厉是因为对我有期望。可就这一件事,我按自己的想法做了,他凭什么连尝都不愿意尝一口,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做的蛋糕扔进垃圾桶......”林嘉燊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二十多年的不甘委屈在胸腔爆裂,痛苦的碎片随着血液钻向四肢百骸,尖锐的刺痛扎满全身。
“做他想要我做的,他嫌我差劲,做我自己想做的,他嫌我丢人,永远是这样,无休无止地不满意!既然这么讨厌我,我当不成他心里的模范儿子,当初直接把我扔了不是更省事?!”多年来的自我厌弃在这一刻迸发了,林嘉燊痛苦抱膝蜷缩着,不断反问自己,“既然怎么都不满意,为什么还要留着我?”
悲伤厌弃的情绪一旦撕开了口子,就容易无休止地陷进去,掉进黑暗潮湿的洞,周围都是黏糊的触手幸灾乐祸地攫取低微的自尊,揉进泥巴里,搓成团再被踩一脚,碾成湿乎乎的浆,林嘉燊全身都被这种焖蒸的黑暗裹挟,每一个细胞都透不过气,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忽然,他感觉头顶有一种温暖干燥的摩擦,甩走黏腻的水汽,他缓缓抬起头,梁臾浅浅笑着,在揉搓他的头发。
“原来揉别人脑袋手感这么好,难怪梁峋总搓我头发。”梁臾抬起另一只手抹去他眼角的泪。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上一秒还在黑暗黏腻的深渊,下一秒就被/干燥温暖触碰,林嘉燊无法克制渴望,猛地抱住了梁臾的腰,钻进她的怀里,像要把自己揉进她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