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落入水中的“扑咚”,天边第一束光破晓而出。
冰柱、镜墙全部消融,化作流水沁入大地。
赤烟找了块地方落脚,江月顺着他的尾巴滑下来,她站起来理理裙摆抬头看着面前巨大的霁雾,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模样。
“啾...”江月话还没说出口,便看到两束光从水中浮现,一红一白簇拥交叠,搭着朝阳缓缓向上升,消逝在刺眼的光里。
“他们去哪了?”江月用手遮住半扇光,眯着眼往上瞧,“他们会如何?”
“他们回酆都了。”木白站在她身后,抬起袖子为她撑起一片阴影,“会去到判官那里,再由判官做定夺。”
江月没再说话,只是站在木白的袖子下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远处太阳完全升起,她轻叹口气,转身看向还在水里的霁雾。
“啾姐姐要来么?”江月伸出自己的右胳膊,“走了。”
霁雾眨了眨眼,跃身变回小白蛇缠上江月的手臂。
“啊!湿的!”江月被胳膊上的凉意吓了一跳。
“是啊,她刚从水里出来啊。”烟大爷刚变成迷你尺寸又变回去,它伸出前爪,将楞在原地的江月送到背上,“我说,怎么感觉你从刚刚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她摇摇头,坐在烟大爷背上盯着脚尖。
从崖边到客栈对于赤烟来说不过一瞬,众人回到驿站时,楼下刚出去打完水的小二正擦着汗。起得早的客人穿梭在院子里,后厨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迎着日出,忙碌又充满生机。
“等会儿给你带些好吃的吧?”木白的声音在江月耳边响起,“你脸色不太好。”
江月先是朝他笑了笑,又摇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就是莫名地泛着一阵酸。她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被阴影笼罩着的柳娘的屋子,轻轻叹了口气。
“给。”木白递过来一杯热茶,停在她身侧,“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谢谢。”江月接过杯子捧在掌心,她盯着自己的指尖缓缓开口,“我也不知道...就是在想,是不是真的如柳娘所说,难道是鬼就一定是恶的吗?难道他们就必须落得此般下场吗?”
“鬼是否一定为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鬼不应该在人间。”木白神情严肃,“况且他们杀了那么多人。”
“可那些人都是坏人啊。”江月皱眉,“他们不死就要有人死,有人遭殃...”
“但杀伐与否并不是他们可以做决定的。”木白声音冰冷,几近没有温度,“人间有人间的公道,阴间有阴间的断夺,阵法之下困了那么多亡魂,当真每个都该死吗?”
“你...!”江月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总觉得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干脆不再理他。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明明柳娘不用受这番苦,为什么她还是执意要参与,最后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木白将江月手中已经凉下来的杯子拿过来,换了杯热的又塞回她手里,“好好当人不好吗?”
江月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又歪着头看了看面前的木白:“木白,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木白身体轻轻一怔,江月已经很久没喊过他全名。
神仙无情。“爱”这词离他太远,上次接触这个词还是在闲来无事看的书上。
属于只知词义不知其感受,因此他下意识摇摇头。
江月抿一口热茶,轻叹一声。热气混进冬天的寒,在二人之间升起一团云雾:“爱是人世间最坚固的感情,它会让人心生思念,想一直在一起,会想让人不自觉守着对方,会心疼、会惦念、会不舍分离...”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末了又补了一句:“不止这些,爱很复杂,但柳娘是因为爱才舍身如此。她很勇敢。”
木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江月看不出他是在试图理解还是不知其所云,面对没什么反应的他,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烦躁。
“我出去走走。”她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不知怎地喝出几分酒气,“你不用担心,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欸...”木白刚踏出去的步子停了下来,他向一直缩在江月胳膊上没说话的霁雾使了个眼色。
霁雾朝他吐吐蛇信,跟着江月出了天字一号房。
走进院子的江月抬头看看太阳,往日这个时间应是柳娘身着一袭红衣在店里忙前忙后,今日却没看到她人。
看不到了,以后都看不到了。
江月心想。
她从后门出来,沿着小路漫无目地向前走。
木白不知人间情爱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理解他,甚至柳娘曾三番五次要取她性命,说来也是可憎的很。
但江月就是恨不起来。
倘若柳娘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开黑店,破风水引煞气,谋他人财害好人命,那她断不会这般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