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的狂风难以抵挡,人是天地之间的一小片树叶,或者一小只蝼蚁。
人应当有情,此生便难逃天道折磨。
可人若无情,又与石头有何区别?
李良玉胡乱地使出着剑招,小虚峰洞穴壁上的符号,却一个个如同闪电出现她的脑海。
世界变得混乱,环境变得危险。
人似野兽躁动,被所有负面情绪包围着。怨恨,恐惧,愤怒,不甘,失望,绝望,迷茫……
所有的情绪汇聚成三个字。
聂小虚!
小虚真人一定也曾经有过许许多多晦暗的情绪,所以这座山峰才千疮百孔。
相貌丑陋,身患癔症,举止癫狂,被这个世界冷眼以待,同样冷眼看待这个世间的一切。
空山新雨。
李良玉越舞剑招,心里越显得平静,世界的一切显得如此清晰,眼前所见,耳中所闻。
她慢慢停了下来,感受着呼啸的狂风。
她看到,她看到。
狂风席卷之处,遍地的五芒草随风而动,风起而折,风过而弯,依靠着根系,不能移动的草木,成为了整个大地上货真价值蠕动着的怪物。
时而像是被子一样,铺盖过去。
时而像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风在杀人?还是草在杀人?
风在抗争?还是草在抗争?
人到底是狂暴的风,还是软弱的草。
是破坏一切,还是承受一切。
还是说,破坏就是承受,承受就是破坏。
李良玉站在苍茫天地间,孤立无亲,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所能倚靠的只有手上这一只树枝而已。
风还没有折断它。
她也还没有折断它。
人不是风,不能肆意而动。
人是草,风来时只能匍匐。匍匐也是一种选择,但匍匐不是选择,不是改变,风并没有改变草。
人也可以是风,除非你懂得风的规则。
心领神会。
李良玉缓慢地挥出了生涩的一招。
在五年的时光里,她一共于小虚峰的穴壁上领悟十招,其中前七招较为容易,后两招就算在杨辛夷的帮助下也难以成形,更不用说最模糊的最后一招了。
“丫头,依我看,后三招侧重点各有不同,第八招在于机巧,讲究从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剑。第九招在于诡谲,天罗地网,叫人不得逃生。第十招在于借势,天地万物,皆为我所用,都可称为杀招……”
当时说到这里的时候,杨辛夷一顿,微笑道:“后面这三招戾气太重了,其实不学也没有关系,前面七招也够用了。”
李良玉也接受了他的意见。
但没想到今天机缘巧合,她率先领悟却是第十招的借势,风吹草动,草木皆兵。
借风,借天,借云。
借着一枝树枝。
草木柔软,风吹成剑。
握在李良玉手上的树枝,此时就是天地间最锋利的一把剑。
屏息凝神,竭尽全力,推演第十式,如草木之柔软,如草木之易摧,如草木之锋利,如草木之席卷……
手停剑止。
瞬间,无形的风在小虚峰所有洞穴里灌过,李良玉只感觉莫名的疼痛贯穿全身,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栽倒在草丛中。
她自然不会知道。因为她今天的顿悟,因为她这惊天动地的一舞,小虚峰所有洞穴里的图案符号,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旁人怕是很难察觉,但对于杨辛夷和李良玉这种长期注视、深有印象的人来说,便很容易发现其中的不同。
也不知道是改动了哪些笔触。
那些壁画,在某一瞬间就变成了只是凭白涂鸦的东西,而失去了所有意义,更没有灵力附着。
李良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到了山下。
原来是巴筱当时看她状态不太对劲,便和昌大叔一同上山来寻她,最终发现了晕倒在草丛之中的李良玉。
“幸好我们找到了你,要不然你一个小姑娘昏倒在山野之中,万一有什么意外……”
昌大叔感叹来感叹去,最后落脚点还是在:“你再怎么能干,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山中环境险恶凄清,怎么忍心耽误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辈子……”
“女子又怎么样?就算不是我,守山的也还会是其他人……”李良玉在巴筱的帮助下,支撑起有些虚弱的身子坐着。
昌大叔的目光,从消瘦的李良玉身上移到了圆润可爱的巴筱身上,“唉,那还是不同。”
李良玉倒也没有跟他争论有哪里不同,只是听昌大叔想给她换个工作,让她从守山人的岗位上退下来,到山下做普通杂役时,她想到了其他事情。
她并非如昌大叔所说,嫌弃守山人工作的辛苦,或者无法承受孤独凄清的生活。
但自从知道宋国政变之后,她的确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想法。便对昌大叔说:
“这件事,我去找峰主谈。”
洪朔峰主自从小虚峰闹出“偷药卖药”“管教不严”的丑闻后,洪朔峰主就很少回离魂洞静修,一般是待在山下教育弟子,连带着山中杂役也有机会得见其面,与之攀谈。
这一日,李良玉在药园恭候许久,这才和洪朔峰主搭上话。
首先便是一番客套,感谢峰主让自己在山下养病。随后终于谈到正题。
“我在小虚峰签了十年的役使契,还有三年,期限便满了。”
洪朔峰主似乎听出点门道来,转而问,“三年之后你做何打算?”
李良玉坦然答道,“我打算下山去。”
洪朔峰主多少有些意外,但还是捻着胡子,点一点头:“不打算参加仙缘大会了?”
李良玉摇摇头,生命犹如白驹过隙,长或者短,也许并没有并没有更多的意义。便也不再执着于求仙问道。
但面对峰主的提问,她只是答:“弟子资质平庸,怕是终身和求仙问道无缘。”
洪朔峰主一眼看穿了李良玉的修为,宽慰道:“你没有师父指导,也没有心法入门,仅凭自觉能够到达炼气六层,已经是青年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了,不必妄自菲薄。”
但李良玉还是不为所动,似乎去意已决。
他便再三问她:“真的不想入太华了?”
李良玉点点头。
经过几年的相处,洪朔峰主看这孩子极为顺眼,仍是争取挽留道:“或者,你愿意跟着我学炼丹吗?成为我小虚峰的弟子?”
十二各峰的峰主有单独招收弟子的权利,但是峰主大多驻守本峰,普通人无缘得见,反而要找到太华行走弟子,得到他们的青睐和举荐,要容易一些。
所以,洪朔峰主的这一句话,对于李良玉来说实在是天大的恩赐。
她却还是摇了摇头,又发自肺腑地感谢了峰主对她的恩德。
当年她来到小虚峰,或许只是不想回宋国,选择了看似前进实则逃避的一条道路。
但如今看来,她要走的路,寻求的答案或许并不在山上。于是决定完成剩下的三年役期,还是下山。
洪朔峰主叹了一口气,但无可奈何。
临走前,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守山人的工作你做得很好,但不必过份勉强自己,多照顾自己。”
“多谢峰主的好意。”
谈话过后,李良玉抬头仰望天空,大雨过后,一洗如碧。
它如此恬静的样子,一定有很多人会忘记了天道不可攀的威严,她却在这一刻想到了:
天道苍渺,自己终归还是一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