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紧急任务,不需要特地加班。”维德顿了顿:“罗芝,你在吃什么药?”
“啊?”罗芝顺着维德的眼光,看到自己刚吃完忘记摆进抽屉里的奥美拉唑。
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药啊……维德大概只是被那个超大瓶的包装吓到了。
“没事没事,”罗芝连忙摆手,有点不好意思,“普通的胃疼而已,可能就是咖啡灌多了,以后我得控制咖啡因的摄入量。”
维德看了她一眼:“下午早点下班去挂个号,病了要看医生。”
他看到罗芝张了张嘴,又不耐烦了:“叫你去看病就去看,别那么多废话。”
罗芝:“……好嘞。”
罗芝是在医院候诊大厅接到蔬蔬电话的。
那天下午快六点,阳光依旧很好,斜照进来,把塑料椅子照得发亮。罗芝夹着号码单靠墙坐,身边是吵闹的孩子咳嗽的老人,还有不断报号的电子女声。
“你又疯到哪儿去了?”罗芝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声音里透着几分疲倦和不满:“天天东奔西跑,我想跟你说话都找不到人。”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日子过得像快转的胶卷,一桩接一桩飞速掠进她的生活,惹得她心神激荡,来不及细细体会又被裹挟到下一场风波中。她区区一个搬砖牛马,竟被迫以一种举足轻重的姿态活着,搞的好像世界都围着她转,一天撑不住天就要塌下来了似的。
她有满腹的话想跟蔬蔬倾诉,然而蔬蔬一如即往地没让人失望,直接放了个大的——
“留着等我生完孩子再说吧,我要去待产了。”
罗芝:???
“……你说的是中文吗?我怎么一个字都不认识?你哪来的男人?你哪有老公?”
认识这么多年,蔬蔬的露水情缘是多,但人家是潇洒人间的□□人设,每段恋情都短得像烟花,从未陷入过任何长久稳定的关系,怎么说怀就要怀,说生就要生?
“不是,那你什么时候怀的孕啊?”罗芝欲哭无泪,上次见面她怎么没看出来?
……要命!她还喝酒!!!
“有男人就可以生,不用非要升级成男朋友或者老公——那也未免便宜了他们。”蔬蔬轻描淡写。
……懂了,春宵一刻的意外,去父留子的果敢,要不说还是你们富二代有手段。
罗芝嘟囔:“真想和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蔬蔬笑得畅快:“你的恶意我心领了,但这次还真不是意外,我这几年玩够了,忽然很想要一个孩子,就这样。”
罗芝沉默。
过于抽象,很难共情,于是连发三排一言难尽的表情。
但她知道蔬蔬会是个好妈妈。
她会是那种自由轻盈、不设边界的妈妈,她会爱孩子,就像爱猫、爱她罗芝那样,那是一种真正平等的爱,让人放松的爱。
她有颜有钱有时间,所以她有爱人的勇气和能力。
罗芝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只能压下那股想疯狂骂人的冲动,咬着牙问:“你都安排好了吗?需不需要我过去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蔬蔬笑了,连戳肺管子都是如此得不慌不忙:“放心,月子中心早订好了,海景房还配私人复健教练。你随时可以来蹭饭——那里二十四小时供应热粥,对你们这些半夜下班的社畜特别友好。”
……就是对社畜的钱包不友好,罗芝心里默念。
她忍住吐槽,先问了最要紧的一句:“我可以做孩子干妈吗?”
吐槽再多都是虚的,名分必须先落实到位。
“可,红包到位就行。”蔬蔬也不客气:“但我走母系社会路线,你做干妈可以,你那个垃圾桶捡来的男人,还是拉出去埋了吧。”
罗芝一愣。
对,是该拉出去埋了。
“罗芝,我都要去生孩子了,有些话还是得跟你说一说。”蔬蔬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温柔又严肃:“虽说我那医生是国外名医,技术高超,但凡事总有个概率,要是真被我撞上了什么大难临头的情况——”
“呸呸呸,一天天叭叭跟淬了毒似的!你盼着自己点好吧!!”罗芝打断她。
蔬蔬不管不顾地继续说,声音轻轻的,却像一把刀直插进心里:“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得自己撑住,遇到事情,你得鼓起勇气来面对,记住了吗?你不能总是期待有人帮你。”
罗芝怔怔地看着前方那扇紧闭的诊室门。
“你也不用太有负担。”蔬蔬继续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又字字入耳:“我知道你总在害怕,害怕做错,害怕被说,还怕不值得……但是罗芝,人生到头来,都是不值得的。”
她一股脑地把很久以来想说的话都发了出来:“别纠结了,罗芝,无论是让你难堪的爸爸,妈妈,还是同事,你都可以撒开手,你已经快三十岁了,你可以撒手的。”
你可以的,你有这个自由。
——乔尔也是这么说。
“罗芝?”
罗芝挂了电话,迷茫地抬头。
竟然是关狄。
关狄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眉头微皱,语气里仍藏着几分理所当然。
他伸手去拉罗芝的手臂,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争执边缘拉她回头,但罗芝迅速后退一步,像被灼伤般避开他的触碰,好像在避开什么很脏的东西,抬手间都是嫌弃。
关狄的手僵在半空,眉头紧紧皱起:“你在躲什么啊?”
他专门请了假来医院找罗芝,他可是费劲了心思,展示够了诚意,难道罗芝不应该感动吗?
罗芝可太感动了,感动地都低下了头。
然而只迟疑了一秒,再抬头时,她的目光已锋利如刃,冷静又清醒:“关狄,我们分手。”
“……什么?你说什么?”关狄瞪大了眼睛,实在难以置信:“就因为这点八竿子打不着的烂事就要闹分手,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不是罗芝,你听我说,我知道前阵子我忽略你了,我找个机会好好的把五周年庆祝补偿回来行吗,咱们没必要因为这些……”
但罗芝抬手,掌心向外,明确地阻止他,那是个非常坚定的拒绝的姿势。
她从小到大,从不敢这样勇敢地拒绝别人,但今天她要试一试。
“我不会辞掉摩美的工作,无论你认不认同,那是我的事业,”她的喉咙有些干涩,但一字一顿,努力地把话说清楚,“我选的路,也根本不需要你认同。”
她站在那里,肩膀放松,腰背挺直,阳光打在她头发上,玻璃上映出一个高大纤细且能独当一面的女生的倒影。
罗芝看着自己的倒影,突然记起,关狄总强调他有一米八,但两人站在一起,明明是她更高。
——她本来就比关狄高啊。
她突然就有了勇气,转过头,像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关狄:“你不懂尊重我的工作,不愿站在我的角度,也不肯放下你那套评判体系,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你那套经济实用的理论,在我看来狗屁不通,就是个笑话。”
关狄脸涨得通红,仿佛被打了一巴掌。
“这个时机正好,你去拼你的事业吧,谁也不拦着你。”
“那等我回来——”关狄着急道。
罗芝直截了当:“这不是冷静期,也不是试探或权宜之计,关狄,我们就到这里了……这五年过的很没意思,你也不是什么特别有用的男人,不过也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说出来。”
她的语调平静得残酷,她说得太难听太决绝,没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关狄眼里还闪着不敢置信,嘴唇张了张,终于恼羞成怒。
“你会后悔的,罗芝,你一定会后悔的!”他恶狠狠地说。
然而罗芝根本没再看他一眼,她毫无留恋,直接转身,她大步流星,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候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