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是否如愿以偿地实现了自己最初的愿望?这还真是个好问题,好问题到我能瞬间答出。
纵然面对前任许愿者所提出的无用问题,瓦沙克还是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然后果断给出了脑内早就设想好的否认答案。
“……如果我实现了愿望,现在就不会以这副人偶的身躯继续存在于这片宇宙了。”到底还是不愿念着未否认自己前的丹枫对自己的重要性,瓦沙克在否认后又多余地加了一句。
虽然看丹枫如泰山般安稳的神情,自己加不加好像都对他没有多大影响……大概吧。
感受着腰间龙尾逐渐收紧而给自己带来甜蜜的负担,瓦沙克不确定地想,祂对不管哪一任许愿者都抱有莫大的容忍性,尽管在外人看来这几乎与足以溺死他人的毒药无差。
“既然枫问完,那该到我提问了。”轻咳一声让对视的两条龙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应星轻笑着道出自己早就想好的问题,
“在你能所触及的那个未来,罗浮仙舟是否还顺利地在寰宇中航行,追寻着帝弓司命消灭丰饶之民的足迹,而镜流和景元……他们又是否安好?”
多半猜到了丹枫的计划估摸着是失败了,自己在瓦沙克的时间点里也早已如被磨损的岩石般黯然长逝,应星没有过多询问在未来是否还担任百冶一职或是丹枫那个时候又在哪一类的问题。
既然计划失败了,自己和丹枫已经逝去或褪鳞蜕生,那就不要把得以知晓未来的宝贵提问浪费到已死之人的头上,倒不如去在乎一下未逝之人(景元和镜流)。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倏忽报复性的恩赐在他遭受了大辟之刑后从中作怪,应星提出的问题的确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解。
“未来的罗浮仙舟还是像根从内部腐朽的木头一样,不曾有任何改变。”
用无神的双眸直视着听到回答而低头陷入沉思状态的应星,瓦沙克用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证明自己话语中的可信度,
“像现在在仙舟联盟女性将领中流行的挂脖束腰连衣裙,还有不管用在哪的黑丝,手上的套袖或者臂环以及从未变过的高跟鞋,直到我那个时间点还在流行。”
“虽然很好看,但是如果两者的颜色没有岔开,就会有那种廉价黄漫感的印象,而且很容易审美疲劳,是应星你看到都会直皱眉头的那种。”
望见对方因为自己过于直白且不加掩饰的形容而被酒呛到猛地咳嗽,瓦沙克坦然地承认自己是有一些想看应星出糗的幸灾乐祸想法在里头,但这也的确是祂对罗浮仙舟女性们服饰最直白的刻板印象。
“因为这就是劣质感官如千层饼般叠加导致的结果,但时至今日都不曾有人问过那些上战场的女性们自身在穿着上的感受,也不曾做出过任何服饰样式上的改变。”
“所以现在的我厌恶罗浮,厌恶它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逝去或个人想法有任何改变。”
只字不提除了服饰之外让自己感到心生厌恶的其他在仙舟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瓦沙克选择就轻避重,将自己针对罗浮上所有长生种或短生种的厌恶都大致归咎于这个不曾改变的方面。
“至于镜流和景元,他们尚且都还健在,只是像我一样都不得不做出了一些改变……一些必须顺应的改变。”
“但人的意志终将会跨越过名为‘时间’的长河,他们都坚定不移地行走在自己的命途上,等待着终焉的‘改变’。”
改变是好事吗?不一定是好事,但也不一定是坏事。
没有像自己把罗浮的事情简单地分放到“喜欢”与“厌恶”两个未上锁的盒子里,瓦沙克对于剑首二人的未来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再说出更多拥有自己个人主观意识的评价。
“……现在的你厌恶罗浮?”
从瓦沙克的回答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丹枫刚拿起还没多久的酒杯又砰的一下置放于石桌上,若不是场合不对,应星简直要痛彻心扉地质问对方为什么要如此糟蹋这杯用碧玉雕刻而成的无辜酒具。
“这是另外的问题了,我并不认为枫你需要在这种肯定了答案的问题上纠结。”
没有像前面两次直接给予答案,瓦沙克祂本来可以不用理会丹枫称得上违规的额外提问。
尽管自己的现任许愿者是那位有着如太阳般炽热红发的列车领航员,但出于对许愿者莫大的偏爱(就算是前任许愿者,还是头一个‘否定’自己的许愿者),瓦沙克还是没有选择计较,而是大发慈悲地告诉了丹枫额外的答案。
“就算是枫你想要用‘愿望’来否认现在离开仙舟的我(丹烛),未来的我(瓦沙克)的回答也只会是毫无反思之意的肯定,仙舟联盟无权更改我的想法,你亦如此。”
“因为在量子之海构成的,世界所认可的「命运」前,你是丹枫还是应星都毫无意义。”
说出了一句语意不明话语作为总结,没有给一人一龙思考消化的时间,瓦沙克沿着本该轮到的顺序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枫和应星会想要去把建木完全摧毁,但未来的你们已经无法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我来询问现在的你们了。”
“为什么,你们会如此执着于摧毁建木?”
没有明说未来的结局到底如何发展,瓦沙克只是把缠绕着自己三百年之久的文字枷锁一道一道解开,尽数将谜题展现在丹枫与应星的面前。
没有一个字完全提到过未来,但字里行间都是在无意地向其透露着未来真正的走向。对视了一眼,一人一龙皆从对方凝重的眼神中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就算是作为与丹烛携手跨越过几乎从他记事以来到现在的几百年长河的重量级人物,丹枫也知道在面对窥视未来这个问题上,丹烛从来都不会因为提问者的身份而有所区别对待。
即便丹烛曾经在饮酒后白珩和景元的起哄声下承认过祂会无条件偏爱着任何有机会实现自己愿望的许愿者(丹枫)或与许愿者接触的非许愿者们(五骁其他人),但祂也是不会仁慈地给予任何生命体更改既定未来的机会。
那可不是流行在仙舟联盟话本中那种无条件慈悲待人的旧日神明,也不是像寿瘟祸祖一样无差别溺爱着所有生命体的恶神。
舌尖微顶上颚,应星注视着这位陪伴了他作为短生种几近三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二岁月,容颜与认知毫无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的旧友,以他自我都不曾知晓的期盼望着另一位足以颠覆罗浮仙舟的计划提出者兼主要实行者。
“你们应该知晓,我时常要率领其他云骑军们踏上一次又一次的战场,但是在战场之上,我见过太多人的生命被你口中的命运作为战争获胜的代价夺走了未来。”
在瓦沙克与应星期盼的注视下,丹枫最终还是道出了他最初也是最后压垮他的渴望。
“龙心不停告诫着我生命终会再生,死亡在那些头脑清醒的人来说不过是另一场伟大的冒险,我无需为如蝼蚁般苟延残存于世的拂尘伤心,只因我们终会在不朽命运的见证下再次融为一体。”
用尽全力忽视着来自龙心的近似尖叫的嘶吼声,丹枫吐出一口浊气,这是他第一次在有旁人的情况下冷静剖析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我终究不是能够漠视一切生灵的星神,不是传说中创造了千万龙裔的不朽之龙,我的人心依旧在为那些无法再返乡的逝去之人感到莫大的悲伤。”
抚上了自己胸腔左侧不停跃动的心脏部位,丹枫知道就像持明龙师与持明龙尊间的隔阂导致他们永远不可能在持明族大事上达成共识,丹烛或许,不,是一定无法理解自从目睹了白珩死亡后,自己久久无法忘怀的悲痛感受。
“如果没有鳞渊境矗立而生的建木,没有建木带来的永恒战争,那些被夺走生命的战士们,他们也许……不,肯定能活得更久,绽放出更加璀璨夺目的未来。”
“所以,我要尝试用自己,用持明特有的解救之道去挽救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
所以在战争结束后,丹枫只是向丹烛许下了那个几近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借口把祂调离了仙舟,而如今的他也只是疲惫地合上了眼,不再说出过多不管是对丹烛还是对瓦沙克来说都显得苍白无力的解释。
毕竟这个流传在他与祂之间的文字游戏,需要的只是正确答案而非个人的解释。
“……我不理解你话语中透露的情感,但这是你所认为的唯一正解,是游戏中需要的回答,所以,我会认同枫,认同你的正确答案。”
沉默了许久,瓦沙克缓缓说道,正如丹枫所猜想的一样,瓦沙克不可能理解自己,但祂会认同他给自己所编织的,注定会背负莫大罪名的命运。
因为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那种即便保持着毫不在意甚至漠不关心的态度去对待它,它都会如约而至且充满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的身上。
“若你能够……不,方才当作我的自言自语便好。”轻叹了一声,丹枫提出了出于本心的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对我和应星来说很简单,但对你来说……或许会有一些难度,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