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此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还口”的和善微笑与相似的宽容态度让瓦沙克几乎幻视“希佩降维”这件事已经提早发生在了对方的身上,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后的祂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虽然这副身躯连头皮都只是一个无用摆设。
“以及没有必要现在就给予「砂金」永恒长眠的死亡,除了他以及背后公司对匹诺康尼的冒失意图,他当下的所作所为都应该还没有伤及家族的任何利益。”
否认了对方对任意从公司到匹诺康尼的客人都针锋相对的想法,瓦沙克现在反而闭口不谈自身对「砂金」的态度,只是从他对匹诺康尼造成的微小影响试图说服这位明明拥有着一票宝贵否决权,却还在多此一举地询问自己意见的家族话事人。
只能说这很「同谐」,也很符合希佩平日对待未开化的动物们(家族成员)的做法。
“我明白了,那便依照您的想法来行事吧。”
星期日的轻易松口让瓦沙克在一瞬间怀疑对方的本性并非与他的先代像条蟒蛇一样阴森难缠,但接下来的说辞又很快让祂否认了这个怀疑。
“不过就算给予恶人的死亡能够因您的宽容之心获得暂时的赦免,但是一些预防谐乐大典不能按时举办的措施还是必须要有……比如,将砂金先生包括基石在内的所有行李都一并交给「家族」来暂时看管。”
将这个想法光明正大地暴露在另外在场的三人面前,这下连瓦沙克都明白星期日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更别说比祂在人情世故上还要老道不少的砂金。
从一开始自己被宣判死刑开始,砂金就觉得这发展光是想想都觉得太过丝滑了,丝滑到他几乎下一秒就能猜到星期日隐藏在“死”之下的目的,只是他手头上现有的仅剩筹码可不足以让自己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所以他只能等待,等待那把断头的命运闸刀缓缓接近双膝跪俯在地面上的自己的颈脖处,却又在瓦沙克的随手一言中不情不愿地被迫升起。
看啊,他又一次在命运的博弈中全身而退,赢下所有。
轻弹着指尖中的筹码,砂金面带笑意地静静倾听着被星期日摆了一道的瓦沙克与摆了对方一道的星期日间关于自己的对话。
“即便我不出言阻止你的行动,「砂金」的死亡对你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而如果我阻止了你的行动,意味着我将会因为这次的阻止欠下一次你的‘许愿’。”
就像在前台的时候出言阻止了姬子与砂金即将达成的交易,瓦沙克并非对这些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祂只是对这些因为一方逝去就会断绝再无联系的脆弱关系在大部分时间段内都不屑一顾。
因为很麻烦,而瓦沙克讨厌麻烦,所以不愿去计较,更不愿去摆明着说。
“明面上的退而求其次,实际上的一石二鸟……我要收回我之前的感叹,你比你的祖先还要过分,也更加贪得无厌,「星期日」。”
就算自己被凌驾于自身之上的高维存在如此具有威慑力地凝视着,星期日仍旧在笑着。倒不如说,他现在的表情可比刚才那副完全是出于礼貌的克制微笑要真实了不少。
“作为现在的「星期日」,我很高兴能听到您这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评价,阁下。”
从自己和妹妹被橡木家系收养的那一天起,星期日就很讨厌那些将自己兄妹两人与他们名义上的先祖进行区分比较的类生物。
上一任“星期日”与“知更鸟”死亡了,下一任“星期日”与“知更鸟”就会在不日之后作为橡木家系家主与梦主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
就好像在人们眼中,重要的只有“星期日”与“知更鸟”这两个被世世代代依规继承的名字与名字之下代表的身份,而真正的他与她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星期日厌恶着这样古老迂腐的规定与自己被迫继承的身份,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这副几乎就是先祖本人站在镜子前的相似面容,他与妹妹的生命恐怕早就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如风中残烛般被寒风毫无情面可言地带走了。
好在自己的妹妹在继承「知更鸟」的同时并未一并继承「梦主」的身份,他不会失去自己心爱的妹妹,完整的「知更鸟」与「星期日」也不会同时降临在橡木家系,上任「梦主」的期望永远都无法实现。
但这些都只是迟缓之举,所以在给各方派系编写谐乐大典的邀请函的时候,就像自己曾经笨拙地为她搭建的简陋舞台一样,星期日笨拙地设计了一个只有他自己一人孤身作战的计划。
一场要利用此次匹诺康尼一年一纪的重要仪式与那颗承载着梦境核心的星核,将尚且没有完全入局的妹妹如同不再被需要的疤痕般,一点一点被他剥离出「家族」注定失败的宏大计划的计划。
他已经两只脚都深陷其中无法脱身,但至少要让那只从小都贴心保护的鸟儿带着他们的梦想远离名为“泥潭”的艾瑟普隆星系,在更大的舞台上更加快乐地歌唱。
那还是属于「他们」的梦想,只是在一切都落下帷幕之前,星期日甚至来不及让自己的心免于哀伤。
而在这场不会是百分百成功的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便是那位曾经在无意间支撑了他们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也是当下隶属无名客阵营的阁下。
“只是还请容许我纠正一点,砂金先生的死亡并非对我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而是对「家族」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不会在乎到来的公司代表会是「砂金」还是其他「宝石」,已经借此成功实现了自己一半目标的星期日对计划中的一切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平等地给予他们相同的结局。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不久前还是另一个结局的命运走向,因为自己改变了态度的发言而发生了几近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算是自身永远都会像纯洁无瑕的花儿般不会改变的瓦沙克一时间也会有些语塞。
最离谱的是平常来说应该都是瓦沙克让别人感到语塞,而不是别人让祂感到语塞,只能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符合「同谐」的定义,也很符合祂对「星期日」的刻板印象,每次都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把自己的真心都掩藏在万众瞩目的「家族愿望」也好,还是无休止地进行着连自我都被糊弄过去的自我欺骗也罢,你要怎么理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就算本来就没有计较的想法,瓦沙克也不打算在这里与几分钟前坑了自己一把的现任「星期日」继续共处一室,现在的祂倒宁愿一边提防着现在毫不相识的「砂金」捅刀子一边与他同行。
“我不会因为你的算计而反悔收回承诺,但相应的……只会有这一次了。”
缓缓起身打算离开,站起来的瓦沙克用余光俯视着因为坐着而比现在的自己还要矮上一截,但就算两人并排行走自己也仍然要高出不少的星期日。
“下次,就是用你的存在来作为愚弄我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了。”
此刻瓦沙克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那种“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摆烂气势,与之相反,星期日终于褪去了他那份游刃有余的微笑。
抿起嘴角仰视着对方,星期日现在才明白《谐乐颂》中所记载的,那位与神主在寰宇中犹如身处自家后花园般漫游同行,微微抬手就能轻易改变一个星球命运的存在发怒起来到底是多么可怖。
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是坐在一旁实名欣赏乐子,距离那些真正看乐子的假面愚者们只差一步拍手大喊“打起来打起来”动作的砂金,也会对这种百分百就会一无所有的赌/局敬谢不敏。
这可不是怯场,这可是来自他这样只有赢下所有和一无所有两种结局的赌/徒的最好伙伴第六感的善意提醒。
自家同事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目光放远,聚焦长线……就是投资成功的秘诀。至于现在嘛,还不是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焦点的必要时刻。
将一直在玩弄的筹码收回兜里,看够了热闹的砂金趁势跟着瓦沙克一同起身,同样礼貌地拉开大门,也同样地做出了“请”的侧身姿势,等待对方的先行离去。
在大门关上的最后时刻,用余光瞟见了因为星期日在谈判中做出近似于“冒犯”的小花招而看上去分外紧张的知更鸟,瓦沙克突然联想到了来自「星期日」的那份自以为是的认知。
于太阳刚升起之时清唱的鸟儿,它的歌声汇聚了众人的期望,以它自身做梦的权利为基础,再辅以随着无名列车前来的外来客们一些举足轻重的帮助,十二个引人入胜的美梦就这样拔地而起。
但如果鸟儿也流连于无边的美梦中不再歌唱,如果外来客们因为不可避免的原因无法再提供任何帮助,那么那些承载了千万人理想,傍依而生的梦境又会怎样?
这不是祂和其他不是「家族成员」的外来者们应该关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