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切的想法终归还是被康士坦丝手中这只被忆泡包裹,尚未完全复活的繁育令使给破坏得一干二净。
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发生在七百七十余琥珀纪前无尽繁衍的荒潮,不如说在星际和平公司中能活到现在的大人物里,也只有唯二雷打不动的终身董事路易斯·弗莱明与东方启行有幸以肉/身目睹了那场只会发生在星神间的博弈。
而就此之后,琥珀王支援队才变成了现在的「星际和平公司」。
如果这只深蓝色蠹虫被投放到现实中的匹诺康尼……尽管自身就是「不良资产清算专家」的一员,翡翠却不是很愿意去评估那些本就在寰宇中漫无目的游荡的虫群在令使的呼唤下会给公司建立的「秩序」带来多少节外生枝的麻烦。
毕竟上一个让公司造成如此巨大损失的是卡尔德隆?查德威克,他所发明的「虚数坍缩脉冲」技术如今已经随着对方「存活」的思想被螺丝咕姆带走而正式宣告遗失。
那是一笔天文数字,也是一笔怎么算都无法让家族或是多托雷本人摊销掉全部的不良资产,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公司还需要仰仗家族的联觉梦境让更多“查德威克”在梦中开口,而不是在肉/身死亡后就此陷入沉默。
如果公司先发制人地将家族即将复活蠹虫的消息透露给外界,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如何?
不,以达达利亚为首的家族成员一定会一不做二不休把此刻的梦境反转变成现实,到时候会更难以处理,而且既然他们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把这项技术作为第一张底牌,那么就会有第二张不一样的底牌。
“你/你们似乎陷入了不小的纠结/难题,需要我/我们稍微为这堆快要燃烧殆尽的残火/这道即将结束的西餐填上一把可燃的薪柴/一份甜点吗?”
翡翠还在垂目思考着自己的哪一项备用方案能够更好地解决当下被达达利亚当面摆出来的底牌,一道轻快的混合女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无人说话的会谈现场。
不可直视祂。
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只是稍微掀起些许波澜,翡翠想要抬头查看来者身份的举动就已经被自身心中那股无言的恐惧与为数不多的理智给联合制止。
现在她能用余光看到,包括达达利亚在内的所有家族成员也都在此等无声无息的威严之下和自己一样,对着中间唐突出现了人影的沙发垂下了他们价值千金的宝贵头颅。
“不对不对,你可不是宴请宾客的最高礼遇(甜点)啊,我的老朋友,你明明是一次用餐结束的标志(一杯热饮)。”
未等所有人通过毫无掩饰的蛛丝马迹来完全确认前者的身份,另一位不请自来的到访者就已经带着祂从不离身的喧嚣马戏团迫不及待地拍着手加入了对话。
“别这么看我,我们伟大的神主大人,你只是换了一套新衣服(新容器)上浮到你最心爱的鱼缸里寻访,瞬息万变的局势就已经因为你的不请自来而按下了暂停键,我们所期望的这场闹剧也只好被迫挂上了中场休息的牌子。”
即便从永恒与刹那交织的梦境最深处重新回到了匹诺康尼,那两行血泪也依旧顺着重力的呼唤从花火的脸上滴落,却又在即将与地板产生更多交集的时候有如云烟般化作了一只又一只戴着怪盗面具的长腿鸽子,咕咕乱笑着飞至最高层,化作了一场又一场小型灿烂的室内烟花。
无人敢提醒对方飞艇上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这则被服务员牢记于心的规定,因为在联觉梦境中至高无上的规则默许下,一切规定都不过是可以被推翻的多米诺骨牌。
“瞧瞧,这位鸟笼中的‘前梦主’都要忍不住用沙哑的叫声赞同我充满悲伤的看法了,不过在闹剧开场之前……我似乎在梦中感觉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味道。”
适当地在希佩真正发怒把自己赶出阿斯德纳之前停下了继续作死的步伐,阿哈很是生硬地借着晖长石号上奥博洛斯毫无掩饰之意的古兽气息,将重点转移到对方身上。
“奥博洛斯应该在楼下的宴会厅和白汀待在一起……他们的气息重合了,我去叫他把姬子和「托帕」带过来。”
就着阿哈引出的话题,另一道听不出男女的平淡声音同样视若无人地回复了祂。
“也帮我/我们把我/我们亲爱的‘调弦师’/‘神选者’一同叫过来吧,瓦沙克/■■■■。”
饶是旁人都能察觉到这道混合女声在面对名为“瓦沙克”的第三者的时候,声音相较于方才都柔和了不少。
然而没有人愿意成为那只尝试打破三位星神对话的出头鸟,也没有人愿意满足随着时间逐渐膨胀的好奇心而去询问祂们为何贪餮星神的名号会出现祂们谈论的话题里,祂如今又为何身处晖长石号。
毕竟在足有21克致死量的生命威胁面前,谁都会屈服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明明自身就是造成当下他人动弹不得局面之一的罪魁祸首,阿哈却毫不在意地和瓦沙克保持着手握着手的姿势,嬉笑着与对方一同逗弄桌面上那两只僵硬得不像样的假乌鸦。
祂在这里的目的就是陪着瓦沙克看热闹,以及给这份燃烧得还不够彻底的热闹送上一份来自假面愚者的大礼。
身体在达达利亚几近杀人的眼神注视下越来越向着瓦沙克方向倾斜,阿哈还颇有闲心地向着对方露出少女般羞涩的挑衅微笑。
祂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做一些足够好玩的事情让自己高兴,其中就包括了做一些他人不爱看,但祂喜欢的事情。
“既然戏剧/闹剧的演员/群演都已经到齐/就位,那么就继续/开始吧。”
恢复了方才的轻快语调,希佩用三下不轻不重的拍掌声宣布了轻松平淡的中场休息到此结束,悬于众人脖子之上的星神威压也终于迎来了应有的消散时刻。
“抬起头来,我/我们的选民/追随者与异教徒/不信者,我/我们允许你/你们在此刻宣读这个已然注定的结局/笑话般的台词。”
我们/公司失败了。
早在达达利亚与多托雷的介入开始,翡翠就已经做好了自己的这次匹诺康尼之行恐怕不会以公司完全胜利而告终的准备,但直至同谐与欢愉星神的高调出现,翡翠才不得不承认他们与那个孩子(砂金)这次的努力在此刻都化作了凋零的繁花。
……或许还应该有那位每次现世都要让公司上下处于森严戒备状态的阁下,但公司目前并没有与星穹列车交恶的计划,祂对于这场谈判应该只会保持往日的袖手旁观态度。
坐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自知已经毫无翻盘余地的翡翠向着笑意盈盈的希佩做出了认输的承诺。
“……我,「石心十人」之一的翡翠,在此谨代表星际和平公司,就近期备受关注的匹诺康尼相关事宜做出承诺,我们将终止对「家族」及其关联方的追责行动,并在事后不会以任何方式阻止「家族」的公开募股行为。”
这并非翡翠对「家族」的妥协,而是她对更高维度博弈的清醒认知。
因为公司再怎么在舆论方面掌握着先手主导权,万人之上的神主也绝不会慈悲地容许他们借此来多方面地侵占被自己放养在掌心之中的观赏鱼(「家族」)。
哪怕对方只是一抹虚幻的分/身。
“好啦,在无所不知的集群星之母注视下,「秩序」的害虫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美梦小镇也都恢复了往日的和平,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所以……接下来就该轮到「家族」的事后维修工作吧。”
不出所料地在翡翠做出承诺后的下一秒用让人不适的动画式结尾的夸赞方法插/入了对话,既可以自诩为家族编外人员为「家族」效力,又可以眨眼间就变成无名客一员牟取更多利益的阿哈嬉笑着让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祂身上。
“我想伟大的你也一定想好要赠予什么样的等价奖励,给这些为了匹诺康尼未来而忙前忙后的无名客了吧,我的老朋友?”
希佩很清楚自己与阿哈真正的关系到底有多烂,祂很清楚阿哈在瓦沙克面前用这个比蜜糖还要甜腻的亲昵称呼一定是在无差别地恶心自己和对方,但祂又不得不在这些颇有异心的选民与不信者面前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好吧,好吧,谁让我/我们是充满慈爱之心的神主/千面一体的指挥家,不该理会这具脑袋里除却混沌般的娱乐外再无他物/充斥着腌臜之物的无头尸体/无脸假面。
希佩如此安慰自己,但如果祂们此刻身处无人的星空,那么祂一定会让阿哈知晓何为同谐的神迹。
“无名客/开拓的命途行者需要的奖励/解决方法理应由她/他们协商解决,我/我们不该在这种无谓/平凡之事上多加参与/干涉,阿哈/欢愉。”
用一句不轻不重的回应平淡地堵回了阿哈肆无忌惮的挑衅,话是如此,希佩也没有想要将祂镶嵌着碎钻的裙摆从沙发上挪开,只是继续维持着那张与康士坦丝相差无几的脸静坐在瓦沙克的旁边,一言不发地闭目微笑。
祂甚至都不曾生出过将自己的一边手从瓦沙克的膝盖上移开的想法。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冒昧地代表「家族」在匹诺康尼的分家,向星穹列车出手维护联觉梦境的和平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左看右看除了阿哈和瓦沙克这两个和希佩有不解之缘的星神/人偶之躯外都无人敢在对方无声的威压下发话,万般无奈之下,达达利亚只好成为第一个敢于直面星神威严的令使,轻咳了一声开始了宛若总结般的发言。
他不会因为对曾经的哥伦比娅有所忌惮而不敢开口,他只是明白,要在外人面前给现在的同谐星神希佩留下足够牌面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毕竟如果他们现在是在因波斯的身上举办着永不落幕的茶会,那么在希佩回应阿哈的时候,达达利亚就一定会拉着身处事件之外的瓦沙克小声吐槽着自家星神毫无道德的双标行为。
虽然换做他来,他说不定会做得比希佩还要过分。
“这是我们无名客应尽的责任,达达利亚先生,虽然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但在座各位如此认可列车的「开拓」之道,我们深感荣幸。”
就仿佛是方才目睹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姬子平静地对达达利亚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官方说辞。
身为普通人,她有一颗想要了解内情的八卦心态,但作为星穹列车的领航员,她所代表的是列车组在外的形象,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还请不要谦虚,姬子女士,如果没有星穹列车的鼎力协助,家族恐怕也无法如此迅速地揪出「秩序」的叛徒。”
面露公式化的微笑,达达利亚想自己果然还是没法对这种你推我让的人际交流方式产生半点好感,他宁可快点宣布完那两件得到了希佩默许与五大家系一致同意的礼物,然后在十二个不重样的梦境时刻里与瓦沙克进行无人打扰的二人逛街时刻。
“如果没有星穹列车的各位,此次谐乐大典同样不能顺利举行,因此经五大家系一致同意,匹诺康尼分家将代表全银河的家族成员为各位无名客献上一件礼物——将「晖长石号」的所有权移交给星穹列车。”
这本应该是在不久之后的谐乐大典开幕式上对所有宾客宣布的事实,但根据希佩让瓦沙克把知更鸟带过来的现实,达达利亚很是怀疑对方的“调弦师”身份在此之后是否还能完整保存下来。
是时候改变一下原本的计划了,他想。
毕竟希佩是绝不会容许祂用以放松心情的鱼缸里出现一只不仅擅自与外界的石头人接触,还要给鱼缸凿开一个大洞的观赏鱼,指不定他待会就要被赶鸭子上阵似地去接手知更鸟原来的主持人身份。
要知道在过去几千个琥珀纪以来,每次银河里有什么希佩想要掺和,又无法以「家族」名义光明正大参与在内的事情,对方就会把这些烫手山芋扔给自己和博士来解决,而博士又会以做实验为名把大多数麻烦的任务都丢给自己,他本人就继续待在实验室里试图和那些看不懂的细胞摩擦出爱的火花。
“清道夫”的身份也不是这么用的。
一回忆起那些不得不说的悲惨金字塔底层人经历,自己又大概率要在他人面前主持着自己毫无兴趣的庆典开幕式这回事,达达利亚想想就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尽管在现实里他也只剩下被浸泡在营养液里进行着缓慢自我修复的头颅部位了。
这次想都不用想博士肯定也会用相同的理由把这件事丢给自己来做,更别提那位「末王」的容器(康士坦丝)还被他半强迫地当做了二号助手任他差遣,他是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一个尚有余力的实验品。
果然还是等现实的身体恢复好了就去乘上星穹列车成为和灯一样的无名客,然后等对方又一次因为“许愿者”的愿望脱离世界以后再度环游寰宇找到祂,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明明已经幻想到了在那以后成为无名客以后的自己与瓦沙克在各个星系漫游的奇妙经历,达达利亚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公式化的官方微笑,
“除此之外,为了表彰历史上的无名客们……也就是米哈伊尔、铁尔南与拉扎莉娜三人为梦想之地做出的牺牲和贡献,我们决定将匹诺康尼5%的股份转赠给星穹列车,并推举您为独立董事。”
这既是「家族」对「无名客」的感谢,亦是「家族」对「无名客」的封口费。
达达利亚相信姬子也一定明白隐藏在「家族」这两大馈赠之下的那些无声暗涌,也清楚如果接受后,星穹列车又要以怎样的态度去回应外界对匹诺康尼的质疑。
“……无名客们踏上旅程,不是为了谋名逐利。但倘若家族有此意,我们也会尽到董事会成员的职责,并且协助匹诺康尼的重建事业。”
姬子的话语一出,达达利亚就明白对方接受了这场隐形的事后交易,也接受了家族抛出的友好橄榄枝。
他果然还是喜欢和没有利益冲突的明白人打交道,也喜欢和不会产生欲/望的人相处。
达达利亚这么想,他自己也不自觉地将自己三分之一的注意力分散到了全部关注力都已经放在要如何更好地逗弄两只假乌鸦的瓦沙克身上。
不论是对着对方打官腔的他与她,还是被剥夺了主导权的他与公司的她,亦或是对匹诺康尼颇有感情的她与将其视为鱼缸的祂,都明白现在所有已经协商完成的合作都基于一个前提。
匹诺康尼贯彻的「同谐」之道不能被再度歪曲,同样的悲剧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但被折断了翅膀的白鸽怎能掀起值得让星神垂目的风暴,栖息于黑暗的可悲之物又怎会明天他们的行动早已在各大星神的指尖上起舞,最终在祂们的嬉笑声中归于尘埃。
那只会是存于他人口中的天方夜谭之事,而非现实与梦境所能发生之事。
嗤笑着为这次不公平的交易写下一个不完美的注脚,康士坦丝将手中那只深蓝色的蠹虫一把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