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很……”少年的话音停住,低头去取木桶,连翘很自然地补充道:“很客观,我是不会轻易被洗脑和煽动的。”
“没人想要夸你。”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夸夸自己了。”
连翘伸手也拉住木桶的把手,但谢非虞毕竟比她高上许多,走路的时候也不知道体贴地歪一点身子,所以木桶圆弧状的把手自然在谢非虞那边更高,也就意味着他承担着更多的重量。
两个人稳步走回屋子,把木桶在原位放下。连翘伸手,在木桶内壁摩挲了一阵,抬头见谢非虞还在眼前看着自己,很自然地命令道:
“看着我做什么?去煎药啊。”
“哦,对了。”
她看见少年竹青色的衣角在屋门处一闪,狡黠地笑起来。
“煎好药送到我房间,要是看到了我写的字条,就按照上面的指示去做。”
谢非虞端着药碗推开厢房门时,屋内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纸窗,在梳妆台上洒下如同金粉一般的光。
药碗搁在桌面上的响动惊起一缕浮尘,他注意到铜镜前压着一张字条,墨迹还泛着湿润的光泽:
【把你端来的药喝了】
少年低头,手中的药被盛出来了一会儿,这时候的温度刚好,散发着苦涩难闻的味道。
他扬头将褐色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下意识皱眉,抓起那张字条泄愤般地撕碎了。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这字条后面竟然还有一张,第二张字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
【打开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
抽屉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厢房里格外清晰。
三格雕花檀木柜中,最左侧的第一个抽屉随着他的动作露出满当当的蜜饯,糖渍的果子泛着琥珀色的光,整整齐齐码在小碟子中,碟子下面最显眼的地方压着第三张字条。
【现在,请打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
这次是包着油纸的红枣,颗颗饱满如玛瑙。谢非虞的指尖在抽屉边缘顿了顿,还是取出了陷在枣堆里的第四张字条。
【好啦,这次打开左手边第二个抽屉】
少年紧锁着眉头蹲下身,抽屉拉开时带起一阵扑面而来的甜腻的风。
里面堆满麻糖,焦糖色的糖块裹着密密麻麻细碎的芝麻。第五张字条被糖块压了一半,他不得不拨开几块才抽出来。
【最后一次了,请打开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你最好是最后一次。
谢非虞盯着那四个字,额角突突直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松子糖的香气满溢而出,炒得金黄的松子钱在浅褐色的糖浆里,看起来简直垂涎欲滴。
而第六张字条就摆在最上面。
【看,本小姐说话算话吧!挑你喜欢的吃,要吃到嘴里没有苦味了才行。】
谢非虞盯着字条看了许久,直到窗外传来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响,还有麻雀落在枝头清脆的啾鸣。
他忽然意识到嘴里残留的药苦——原来这苦涩已经萦绕许久,只是他早已习惯到麻木。
“良药苦口,但利于病啊。”
虚空中,一个稚嫩的声音说。
他的眼前突然一阵晕眩,黑乎乎白花花的一片交替着席卷,等到他再能看清东西时,不知为何地上落了一些瓷碗的碎片,那种味道熟悉的苦涩汤药飞溅出来。
这是药,是很宝贵的东西,不是时常能喝到的。
他伸手去捂,却发现眼前的手掌小而细弱,努力半晌也是徒劳无功。
更何况,覆水难收,本就该如此。
他愣住,再晃神,那苍白无力的小手不见了,满地的碎片也不见了。目之所及只有摆满了抽屉的松子糖,沉淀了许久的甜腻味道在空气中飘散着,无孔不入的小蛇一样往他的鼻子里钻。
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糖块在唇齿间碎裂的声响清脆悦耳。甜味漫开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真的很甜,但好像又有些太腻了。
就如同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时隔多年后终于得到,但却发现它其实并不是自己期待的那种滋味。
他猛地直起身,将四个抽屉里的东西都抓起来一两个塞进嘴里,小松鼠一样咀嚼着。梳妆台的镜子里,少年能看见自己怅然若失的表情。
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些?
还不等他想明白,刚刚没有关紧的房门就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
谢非虞循声去望,发觉原来那门板后面也贴着一张字条。
姑娘写的字算不上好看,歪歪扭扭的,转折的地方过于圆润,倒还稍显出几分可爱。
这张字条上面写:
【到后院来找我,有惊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