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执明神君算得上她的再生父母。
她干巴巴地笑道:“原来是执明神君,失敬失敬。”
一个是失礼,一个是失敬,足见闻砚词汇之贫乏。
沧溟含笑:“……”
执明瞪眼:“……”
六目相对着实尴尬,但好在也没有尴尬太久。
一黑一蓝的两位默契十足,几乎同一时间利刃出鞘直指对方,同时发难。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
沧溟明显有备而来,说瞎话滴水不漏:“听闻有间酒肆的‘解千愁’酒香醇厚浓郁,令人神往,途径此地特来尝尝。谁知还没进门就撞见执明神君正在为难一个小姑娘,我怎好坐视不理……”
他不疾不徐,说的话又温柔又谦和。
相比之下执明神君的言辞不仅不够大度,还十分的孩子气。
他怒目圆瞪好像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额角青筋直跳,“呵,路过?自她……去了,我与你们仙族便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我说过仙族不许踏进冥界半步,你是不是年岁渐老痴呆症发作,忘了我说过什么吗?居然还敢路过冥界?”
闻砚心下一惊,心道难道是传说中两男争一女的戏码?
她顿时精神汇聚,这可是千万年来最好看的画本子!!百看不腻!!!
闻砚赶忙拿余光去瞟沧溟的脸色,期望从沧溟仙君那张万年如一日的俊脸上找到故事的蛛丝马迹。
果然,沧溟干净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但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初,笑眯眯道:“不知道执明神君出关,不然绝不会走这条路,实在是出门没看黄历,晦气。”
优雅的仙君大人幽幽还击,猛戳眼前这位小神君的肺管子:“执明神君沉睡已有千年,也不知闭关这许久身子骨是否依旧如从前。对了,作为姐夫我想提醒你一句,今日之事若是让令姐知晓,恐怕不会领执明神君你的情呢。”
执明暴怒,“你竟有脸提她?找死!!”
原来是小舅子和姐夫之间的恩恩怨怨,闻砚大失所望,眉宇间尽是遮也遮不住的落寞,并没有意识到两人古怪的神色皆因她而起。
而她不想再与两人纠缠下去。
一来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砸二话不说上来就她摊子的再生父母,二来她也并不想招惹面前这个看起来是帮她打抱不平实际上藏着八百个心眼子的莲蓬仙君。
再说了,她三魂缺失,失忆已久,什么陈年密辛,就算挖出来又怎样?她铁定睡一觉就忘了。
不记得的秘密等于没有秘密,还是正事儿要紧。
正事儿是什么?当然是采阴补阳……啊不对,是借魂补阳。
闻砚当机立断:“二位既然是旧相识,不如坐下来共饮两杯,有什么误会可以慢慢谈嘛,呵呵呵……”说话间已经悄悄背着手捏了个诀将酒坛子送到两人的面前。
可惜一黑一蓝两人大眼瞪小眼,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没有一人伸手去接。
闻砚还没有被人这样拂过面子,尴尬地摸着鼻尖,“咳咳”,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决定使用最古老的遁术——尿遁。
毕竟她只是记性不好,不是真的傻。
这两位一个是管辖一方的神明,一个是仙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是平日里自然是不怕,偏偏现在正是她阳气虚弱五行不调法力微弱的时候,外头两个她一个都打不过,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呵呵,二位慢慢品鉴,我身体不适,先失陪了。”
闻砚话音还留在大堂,魂则一溜烟飘进方才冥纸折成的超豪华黑金马车里。
溜了溜了。
她屈指一推催动法术使四匹高头骏马齐齐应声扬蹄飞驰。
若说马车外观已经是极致的尊贵但还保留了几分低调内敛,那马车内的陈设则比可以称得上张扬到极致的奢靡,不仅壁垣上贴满金箔,还用鸽子蛋大小的金刚石做钉子镶住这满墙的纸醉金迷。
而用来照明的灯更是稀世仙品——四颗碗口大的东海鲛珠,正由金丝线编织的珞子挂在四角散发出柔和如皎月般的光芒,鼻尖似有乳香萦绕,配合屋内一水的紫檀陈设,皇室御用也比不上。
马车的主人此时却无心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旁若无人地换了件黑色长袍,连及至脚踝的长发一同包裹进无尽黑暗里,只露出一张了无生气的苍白的面颊,以及眼窝里泡着两丸漆黑的龙葵子。
做完这些似乎很耗费精力似的,懒散地半倚在罗汉床上,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外万籁寂静,只能听见遥遥传来的青铜铃响。
山野黄泉路,独自飞驰的青铜马车,金光闪闪的车辕和红唇黑袍的女鬼。
要是旁人看见这一幕定会吓得魂不附体,可惜岫是个庄重的鬼,尽管车内空间足够宽阔,他依然很守规矩地跪坐在末座的角落里,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感受到此时此刻的诡异氛围。
“你要回去见什么人吗?”
刚刚没从神仙身上听到的八卦,闻砚觉得应该从凡人,哦,不,是鬼魂身上找补回来,以此弥补自己受伤的小心心。
因此期盼地望向岫。
岫乍听闻砚的问话脑子还有点打结,不知作何回答,抬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过来。
闻砚便又就着方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你回去是想见什么人吗?”
她还同他解释说:“偶尔我也会占用你的身体,如果不提前对对口供,到时候诈尸还魂吓到活人就不好了。”笑着安抚对方,“别担心,阿金就喜欢吓唬小鬼,传闻也都是讹传,实际上我很少吃鬼,也并不喜欢打架……”
这回岫听明白了,幽深暗淡的眸子里终于浮现出一点点星火,苍白的脸色也紧跟着变得温润鲜活起来。
他唇角弯弯,“是,我想回去看看她。”
很显然,他嘴里这个“她”是个女人。
闻砚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杆沉水木雕的老烟枪,嘟起嘴唇若有似无地吐出一个烟圈,慵懒地伏在手边的紫红色描金线大迎枕上听岫娓娓道来。
潜龙十四年,燕北都护府退胡有功,定北侯杨遇奉旨进京领赏。
随行的还有定北侯最小的女儿。
“她是我见过最鲜妍明媚的女子。”
岫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