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旁人听不见,长离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冷若冰霜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没有理会一旁瞎叫跳脚的庄通,朝杨浅微微点头示意,说出口的话一反常态,不仅不冷淡,反而使人如沐春风。
“郡主有请,莫敢不从,条件我已经提过,只要郡主舍得就好。”
这春风化雨的态度又惹来闻砚的一阵腹诽,她冷笑着“呵”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还是那个一言不合拔剑就刺的小道长吗?”
得到长离的回答杨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主要是她拿不准长离究竟要拿那物件做什么,而她也从未真的见过那东西的原貌。
月影流动,鸦啼虫鸣。
扑在庄通怀里的丽娘不动声色地抬头觑了杨浅一眼,得到她几不可见的颔首后将胸前两只兔子摇得更欢,挽着庄通撒娇,“老爷~~,天还没亮呢,我和翠娘都很想您……”
美人娇俏可爱,饶是哼哼唧唧的撒娇使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并不厌烦。
庄通本就好色,不过是因为当着杨浅的面不好明目张胆地与美人调情,这会子被丽娘摇了半天,又不见杨浅反对,他懒得再装伉俪情深,便半推半就地靠在丽娘身上一脚轻一脚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后半夜,天空泛起鱼肚白。
长离的注意力始终在闻砚身上,听见她在一旁兴致勃勃摩拳擦掌欲与他一同个瞧热闹,“你就留在这”这几个字到底没忍心说出口。
于是乎,余下二人一鬼轻车熟路地穿过廊壁来到云岩所居的芸晴园。
这一次长离没有被丫鬟们挡在门外要求他悬丝搭脉,而是在杨浅的带领下得以进入云岩的卧房见到了病人本尊。
金丝楠木的雕花床上,少女发髻散乱,脸颊消瘦,面色蜡黄,额角冷汗涔涔,只能从眉宇间依稀看到几分云岫的影子。
闻砚吓了一跳,惊呼:“这姑娘魂魄俱全,命格平顺,怎么还能搞成这幅模样?”
按理说,万物有灵,三魂七魄归位,命格气运皆有定数,这是从出生那一刻便注定的,有道行的人一看便知,这也是之前长离说无碍的原因。
可可可,这是怎么回事?
云岩的样子活像被人抽干了灵魂,进气多,出气少的。
这屋里也是奇怪,放了如此多明烛火盆,是嫌大夏天的不够热吗?
“咳咳…咳咳咳…咳咳……”
长离前脚刚迈进屋,后脚便开始咳嗽不止,一声连一声此起彼伏似要将心肝脾肺肾一起咳出来般,逼得他额角青筋迸现,一张素脸也瞬间红如熟蟹。
杨浅还以为是家中驱艾的缘故,忙道:“许是艾叶的味道太重,我去散散。”
闻砚却不知道是何缘故,感觉自己原本安置心脏的位置被这一声声咳嗽揪成一片。
她艰难地捂住自己空洞的左胸口处并不存在的心室,趁杨浅开窗驱艾的空档,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长离,“这个给你。”
是一枚鹌鹑蛋大小的药丸子,黑黢黢黏糊糊,像几百年不洗澡搓下来的酸泥。
这卖相,闻砚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但是,这是沙棠晾晒后制成的丹药,吃了可以闭气……”
她还未仔细解释沙棠是什么,长离已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捻起药丸子往嘴里塞去。
额……闻砚很想说,其实不能直接吃的。
沙棠是昆仑山上普通的野果,长得很像凡间普通的红艳艳的李子,食之有闭气御水的功效,很适合灵力地位的小妖和肉体凡胎的凡人。
不过有一点不太好,沙棠酸涩,非常人所能忍,所以大多数时候需要茶水送服,中和它的爆炸口感。
果然,长离被酸得直皱眉,却也不过一息之间,又恢复了往常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
外厢的杨浅听长离停止咳嗽,还一头雾水地以为是自己驱艾的效果立竿见影。
喜上眉梢道:“道长无事就好,可能看出岩妹这是怎么了吗?”
长离没有立马回答她的话。
他动作轻柔地拨开云岩湿透的衣袖,再次调动周身的法力进入云岩的静脉开始细细探查。随着神识游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将两片眉尖抿成一条缝。
“她这不是病……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长离皱眉道:“你们家可有人会巫术?或有人是巫祝血脉,会行魇胜之术,或出生苗疆,习过控心蛊术。”
他话说的直白,叫人避无可避,杨浅心下一凛,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杨家满门忠烈,死后配享太庙,位列三公,几世清白。如果和巫蛊扯上关系,就算如今杨家人才凋敝拢共加起来也没有几个人怕是也要满门抄斩的。
虽然她心中清楚长离这样真正有修为的人不会轻易拿人命开玩笑,但谨慎起见她还是试探道:“道长此话怎讲?我们杨家没有人与巫族沾亲带故,不可能是巫术。”
长离满眼怜惜地将云岩的手臂塞回被子里,神情严肃,“郡主的顾虑我可以理解,可这姑娘的命格还不够渡这么大的劫难,说的更难听一点,按理她根本不该遭这一劫。你与其问我怎么回事,倒不如问问你自己。
郡主,你们府上这一年怪事频发,真的是闹鬼吗?”
屋外夜风习习,月光皎皎。
杨浅的脸色就在这洁白无瑕的月光下越来越白,越来越白,最终在长离的注视下化为一片灰败之色。
“到底是我害了她,害了他们。”
她倒吸一口凉气,低头轻喃,一开口便是泪水决堤如洪水猛兽。
最终让闻砚在她这里补足了云岫没讲完的故事。
“我的十七岁是那样暗淡无光。”
二十七岁的杨浅低眉垂目,声音暗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