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时节,潭州罕见的连飘了三日大雪。寒风凛冽,纷飞的冰雪将整个潭州都覆上了一层雪白的新衣。
林云川推开窗,寒风扑面而来,他看着屋外满园的雪景,抬手将身上的大氅又拢了拢,视线落在院子里正在扫雪的药童身上。
“阿良。”林云川轻声叫道。
阿良闻声扭头看来,见林云川站在窗前,有些讶异,丢下手中的扫帚,走到林云川面前,担忧的问:“师傅,你怎的这么早就醒了。”
林云川自几年前的一场变故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觉也越来越多,每天不睡到晌午,这一整日便就都没精神。
眼下时候尚早,按道理林云川本不该这个点就醒来的。
“吵。”林云川回答道,视线透过院墙,看向远处街道的方向。
只听那街道的方向此刻正传来阵阵吹奏的唢呐声,配合着隐约的哭声与这雪落满地的天寒地冻,一首哀曲更是婉转。
阿良听着这话了然,对林云川说:“陈家老爷,出殡了。”
潭州陈家是江南一代的首富,其家族资产历经百年积累,实力雄厚,但大抵是大家族都逃不过的必然,陈家到如今这一代,虽仍支撑着家族荣耀,却是人丁衰败,波折不断。
前些日子,其族长更是在家宴之时,不甚落入结了冰的荷花池中,因救治不及时,在病榻上拖了整整七日后,一命呜呼。
今日出殡的正是这位倒霉的族长,陈家族长而今年仅四十,膝下育有两子,其长子陈逾至,为已逝的正妻秦氏所生,幼年时便是名冠全城的神童,两岁识字,四岁可以写诗,六岁更是以一首《潭城记》得当今圣上赏识。
但大抵是天妒英才,这样的一位惊才绝艳的神童,却是在八岁那年母亲逝世后,生了一场大病,落下病根,不仅再无作为,还成了整日靠药罐吊命的病秧子。
至于这陈家次子陈深,为妾室李氏所生,虽身强体壮,但不过庸才而已,实在撑不起那陈家的百年底蕴。
如今陈老爷这一去,这偌大的陈家,怕是要变天了。
林云川如此思忖着,视线落在了那乌蒙蒙的天上,只觉风雨欲来。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屋外隐约有人语气焦急的喊他,“林大夫!林大夫!!”
林云川闻声,心中便已知道来人是谁,他与阿良对视一眼,不太想理会,转身离开窗前,进了屋坐下,拿起本医书就自顾自看了起来。阿良见此,犹豫了会儿,也依着林云川的性子,拾起地上的扫帚,当做没听见的样子。
敲门声持续响着,屋外的人也锲而不舍的叫着林云川,他是不嫌累,林云川倒是先嫌烦了。
“阿良。”林云川拧着眉头,将手中的书放下,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揉了揉眉心,说:“让他进来。”
“是。”阿良听着这话,转身去开了门,他正欲对门外的人说些什么,却是话还没出口,那人便一把推开他,闯进了院内。
“林大夫,你可算开门了!快去救救我们少爷吧。”来人是陈家那位病秧子大少爷的仆从,名叫阿福,是林云川这儿的老主顾了,次次来都是为了他家大少爷。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跪在了林云川的院子里,一副林云川要是不跟他走,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今儿个不是你家老爷出殡的日子?你家少爷怎么还求到我这了?”林云川看着院内跪着的阿福,岿然不动地坐着,说话的语调冷清,跟他这个人似的,难以向迩。
阿福跪着向前几步,语气仍旧带着急切,一双眸子恳切的看着林云川,说:“具体缘由我也是说不清楚,但林大夫你是知道的,我家少爷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平日里我连凉水都不敢给他喝。”
“可昨夜刚下过大雪,今天正是最冷的时候,正巧赶上出殡,他作为长子,需要戴孝送葬,一身粗布麻衣,里外拢共不过三件衣裳,这寒风一吹,人自然是扛不住了。”
“这不,送葬队伍都还未出城,他就倒在了半路。”阿福说到这低下了头,“这会儿连老爷的棺材都放下了。”
林云川听着阿福的话,心道难怪,只听那唢呐声持续那么吹着,越吹越没劲,一副随时要偃旗息鼓的势头,这出殡的兆头可真是烂透了。
说起来,这陈老爷其实去世已经快近半月了,陈家一直拖着没出殡,也正是因为这陈家大少的身体一直没好。
父亲去世,陈逾至作为长子需为首戴孝,一步一叩首。陈家作为百年大族,自然是对这些规矩最为看重,所以哪怕陈家次子屡次提出自己可以代替兄长尽孝,让父亲早日入土为安,陈家族亲也是始终没有点头同意。
他们宁可拖着死人不如土,也死守着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