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缕化轻丝,飘无所依地在混沌中摇摆。
缱绻飘零,风扬则起,风止平坠,此般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落定。
桑禾睁开眼,入目是竖垂的水镜,风尾迫降,镜面溅起几点大小不一的涟漪。
她迟疑片刻,小心翼翼伸指触碰。
没有想象的潮湿,水似水银般碎融成块,桑禾勇气渐佳,插手而入,摸索间并未受到什么不妥,于是她一咬唇,毫不犹豫地拨水入镜。
自她进入,那水面漾纹般平散消逝,彻底切断了她回去的退路。
镜内自是另一番景象,其圈圈虚化,视野被霾烟糊成了雾象。
桑禾顿感身临深渊云雾,入局者迷,走不是,留也不是。
这里大概是某位大能的秘境吧?
既然是大能,该不会把她此等小虾米放在眼中吧?
桑禾如此想着,往前走上几步,昏暗中忽地浮飘来几点零散的光,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像天空撒下满天星花穗。
美好的事物总是万分引人注目,她抬手,试图接得一朵光。
桑禾是幸运的,一朵、两朵,接下去好几朵皆落入她掌心,它们散落成团簇,迅速凝结在了一块。
都说团结就是力量,它们的光芒汇聚成团愈发明亮,到最后,甚至亮得刺眼,叫直视之人别过脸去。
便在同时,双手捧着的团光沉甸甸起来,竟是在她不注意间生出重量。
桑禾眯住眼回瞧,手心的光蓦然转幻成盘圈的小黑蛇,蛇首高昂,全白蛇瞳浸了雪,不可怖,倒让她感到眼熟的邪门。
头皮发麻,她猛速甩开这掌中之物。
黑蛇脱手,周身悬空定住的光亦生出重量,它们一并碎成冰碴子坠落。
境地再次切换,耳际听闻水花飞溅的同时,迷雾秘境清明不少,彼时少女所立之地是四方皆水的茫湖,她站在木栈道,道下之前后是波荡的浪纹,浪底叫不出名字的蚍蜉游虫闪烁微弱夜光,勉强照亮来访者的视觉。
桑禾垂眸,水底依稀有什么东西想要冒头,它们随波浪起伏,动荡间,水的颜色时黑、时红……
她隐约觉得不对,静细看,发觉黑物若海藻绦带,红物则状似绢绢丝料,游晃成纱裳,而纱裳下裹住些模糊不清的玉.肉块物。
不能再细看了。
桑禾攥紧衣角自我警诫:这地方不对劲。走,得赶紧走。
收回目光,抬眸左右瞧,雾气尽管消减不少,但处在没有星月的夜,就算是迈腿,也寸步难移。何况此路昏黑,好似无论哪个方向都永远没有尽头。
可这地方实在诡异,无论去哪都行,就是不要停在这里。
桑禾盲选方向试探了几步,等熟悉后,她才大胆往前走。
好景不长,走着走着,寂静中的脚步声愈发杂乱,桑禾顿住,脚步声却还在赶。
不敢往后看,莫说敢回头确认猜疑。
桑禾起身又开始往前,迈开步伐的幅度开始拉大,她听辨身后那些脚步声亦跟着她加速,在节奏失控前,它们就已神不知鬼不觉搅得人心惊肉跳,到最后桑禾再也稳不住,撒腿快跑。
两旁水面翻涌模样像是厎风鼓吹起了水布,大片透明水布之下若隐若现一张张赤红面具,它们犹如雨后春笋冒头,一张覆接一张,面具之后,只会是一群同模同样的哭丧鬼面。
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桑禾根本不敢停下,转头前方,晃抖的视角再次出现迷雾,一抹长发簪冠的红衣背影随雾飘现——
不好!要撞上了!
惊口咽了雾,雾带了解答,于她喉冉钻进耳。
“红面郎君。”
“御极!”
“哗——”
被子掀翻,不知是冷汗沾湿,还是变得有些油腻的缘故,几绺结簇的鬓发跟着垂落胸前,桑禾坐在床上惊魂未定,她顾不得擦汗,而是抬手摸后脑勺半扎的发带。
还好。还在。
还好,是梦。
桑禾终于肯大口呼吸,将额头冷汗擦去。
惊梦醒,游离出五感真实的梦还需要一点时间。
桑禾抬头,视线没有目的看窗外的夜,显得有点呆。
这一睡,居然从上午睡到了晚上。
半分过去,桑禾逐渐重启了状态,虚焦的目光集中回房间临窗的沙发。
那里没有御极的身影。
难道在洗手间?
将褪到小腹的被子利落掀开,桑禾穿鞋去找御极。
她叫着御极的名字,巡视过及之地,最后走到门道侧旁的洗手间。
灯没开,门敞开着,昏暗的空间好似困兽张开的口。
桑禾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抽了,她总觉得御极会藏在里面,于是她开灯进去。
狭小的地方自然是没有他的身影。桑禾被自己无厘头的脑回路戳中了笑点,正乐呵,路过洗漱台,瞥镜停步,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回去。
端看镜中孤伶伶的身影,梦中冷雾忽发绻罩肩头。
还说会守着她。
骗子。
镜中人眉眼隐约流露出寂寥。
不过是噩梦一场,形影单只也该习惯的。
她本该学会一个人面对所有一切。
可是……
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在。
她好像真的习惯了御极在身边。
就连做梦,她都不想再一个人了。
怯懦如她,尚且如此。
而他却在众生看不见的地方,孤身走过了这百年、千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