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殿下,昨天我得了新的情报,现在特意讲给殿下听也好一同谋划。”
李承泽点头示意他继续,俩人果然默契,谁也没有提昨晚,谁也没有问为什么,许多事就是这样,没解决,但是算了吧。
范闲口中说着见闻,目光却粘在李承泽身上,似乎所有的情绪反应都被李承泽剥离开来,外来的喜怒哀乐也被挡在无形的围墙之外,每当范闲试图与他对视时,他便低头摩挲着指甲,如同在听一个无所谓的故事,与当初说酷吏该杀的样子判若两人。
“......所以,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物证”范闲说话时听到窗外有窸窣声,原想去看,却被李承泽一阵咳嗽扰了动作。
李承泽喘顺了气,抚着心口看向范闲“小范大人好运气好手段,不知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心中有一万种主意了,却等旁人开口点破,这是要从事中抽身而退的姿态,范闲心中郁结。
细长的人缩在一角,眼睛眨啊眨,似乎真的等着吩咐。
范闲升起一股冲动,很想拎着领子将这人扯起来问问到底为什么这样阴阳怪气,吵两句嘴或提剑相胁,撒撒气也好。
李承泽会乐得见他的怒火,惹怒自己或许就是他的目的,被愤怒取悦后的李承泽甚至会装模作样的服软道歉,将衣领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抚平,然后刻意的进行一些肢体接触全当是安抚,两个人在这段关系中各取所需。
范闲很怀念那些剑拔弩张的日子,怀念李承泽给予他的痛,也怀念给李承泽造成的痛,他抬起手伸向那截细长的颈子。
“范闲?”李承泽有些茫然的唤着他的名字,似乎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没有亢奋,也没有得逞的期待,像一个标准的受害者,僵硬而紧张。
范闲感到手心的喉管在微微颤动,看到李承泽的摸向枕下,那里有他防身的短刃。
这样不对!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范闲的手猛的撤开,重新搭在了李承泽腕子上,“殿下莫怕,臣唐突了,看诊讲求望闻问切,刚刚见殿下咳得厉害,触诊一番,殿下莫怕。”
李承泽不动声色的收回枕下的手,眼帘低垂“烦劳小范大人”
悟已往之不谏,范闲心中拧在一起,知道自己犯了错。
好险,差一点没有分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殿下脉象不稳,少忧思动怒才是”范闲执起李承泽的手端详,指腹有细细凹陷的红痕,还沾染一些橙红的颜色,白嫩的指尖顶着豆蔻色的指甲。
范闲轻笑了一下,原来你也没逃掉,心中的郁结散了三分“殿下如今这双手,若是再弹琴定然别有一番风味”
两只男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十个指甲都红艳艳的,场面有些滑稽,李承泽抽回自己的手“小范大人莫怪,琴弦断了,着人去修了。”
这样不巧,有些可惜,范闲撇撇嘴,何况琴弦断裂不是什么吉兆,让他心慌了一下。
竹枝蹲在窗外已经有一会儿了,说还是不说,她心中正面临激烈的挣扎。
昨夜她听到了范闲醉酒后的一番豪言,心中忽然生出念头,也许这个人能帮我救出爹娘呢?于是今天一早便来寻范闲,没想到听窗根知道了更多,忽然害怕起来。
所有人都在找的账册与盟书,她好像知道在哪里。
那夜,爹爹偷偷回村交给她两样东西,随后就再也没回来,东西在爹爹就不会有事,竹枝一直记得。如果把账册与盟书给范闲,能把爹爹救出来吗?自己是个哑巴,如何说明白这件事又让他人相信呢?告知他人后,自己与弟弟还安全吗?
眼一闭心一横,她第五次准备迈入房门,却被急火火的王启年抢了先。
“小范大人,老滕出事了!”王启年喘着气尽量压低声音,范闲闻言脑中轰鸣,退了两步跌坐在床沿,双眼直愣愣的失神,一时忘了呼吸,面色发青,李承泽见状忙攥紧了范闲的手,轻抚他胸口“你别急,把话听完。”
靠岸扬州后,范闲派去了第二波增员卫队,今日早来报,河沟村遭水匪劫掠,放火烧村,村民卫队伤亡惨重,滕子京失踪。
“狗贼......”范闲的牙咬的嘎吱作响“老王,点卫队我们去救人。”
他起身就想走,却忘了李承泽正牵着他,猛地动作险些将李承泽带下床来。
“回来!”李承泽喝到,察觉到范闲在跟自己较劲也不松手“你心不定,去了也是一道送死!”
范闲浑身一僵,不再蛮力冲撞,站定低头不动了。李承泽松开他,轻甩着手,范闲手劲儿大,捏的他上刑一般指节一片紫红。
“范闲,你应该明白这是个圈套”李承泽叹了口气“当然,你若想去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
“圈套我也钻的心甘情愿”范闲转过身看不清表情“你不懂,有些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即使后面可能有更大的圈套也心甘情愿?”李承泽闻言眯起眼。
“是”范闲的指尖陷进手心里“有些事我必须做,而且必须由我做。”
“好,你不后悔,我也无话可说”李承泽深吸了口气向后靠去,扬了扬下巴“去吧。”
轻飘飘一句,如同解了范闲的封印,他即刻向外走去,很快到了屋外
“等你回来,我为你抚琴相迎”李承泽的声音在身后飘忽着。
竹枝看着范闲疾行而去的背影,知道自己晚了一步。村中出事了,肯定是坏人们去找自己藏下的东西了,不知道他们找到没有,婆婆还好吗?
她心中的踌躇已经从说不说变成了说给谁。
毫无疑问,范闲是她的首选,但如今范闲匆匆离去救人心切,恐怕没耐心看懂一个小哑巴想说什么。
要等他回来吗?还是?她看向屋中,李承泽正与谢必安耳语。
竹枝始终不确定是否能信任李承泽,昨夜李承泽对她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情真意切的伤心,那时她几乎要信任李承泽了,可今天又旁观了范闲与李承泽的那一点别扭,她惊觉范闲似乎对李承泽也有着戒心。
这两人真奇怪,竹枝想,那我又该相信谁呢?
上天没给她太多时间纠结。
“你在这里啊,是找我有事吗?”李承泽出声吓了她一跳,慌忙摇头,也不知自己在否定什么。
“若没事就回自己房中吧,范闲仅留下了一支卫队,我若出门了,咱们这府里就更冷清了”李承泽摸了摸她的头揣起双手。
你要出门?竹枝闻言赶忙比划着问
“知州大人有要事相商,今夜可能不回了,你和那个小家伙早歇。”
再不说或许没机会了,竹枝心里忽然腾起这个念头,一把抓住了李承泽的衣摆。
我有秘密告诉你。竹枝拽着他衣摆摇晃着,求求你听我说。
李承泽回身露出一丝笑意,蹲了下来“来吧,我一直在等你说。”
范闲遥遥见到一只小船赶上了队伍,交涉之下竟是谢必安与两个孩子,随即一股无名怒火混着担忧升腾上来。
他走时几乎带上了全部卫队,谢必安是李承泽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如今却出现在这里,他心悬到了嗓子眼,努力压下情绪问到 “李承泽呢?”
谢必安有些不满他对李承泽直呼名讳,皱眉道“殿下已赴知州之约,遣我送他们来寻物证。”
“明知有诈,为何赴约?!”范闲怒极攻心低吼,迎上谢必安冷冷的目光
“殿下说,你明白。”
范闲脑中嗡鸣,李承泽此去是牵制了对方视线,这是一步险棋,他在赌,赌范闲能比另一方更快获得物证,赌自己能全身而退。
只是太险了。
李承泽就这么随意地安坐在虎狼窝里,把玩着自己的安危,似乎从不在意那条命。
只一瞬,范闲忽然有一点后悔跳入了这个圈套,丢下李承泽一个人在那孤城里。
但也仅有一瞬,滕子京如今生死未卜,情况更严峻,而李承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随意赌命的。
李承泽向来心中清明,算的定,不会冒进,也许此刻安然而归,正在修理那架古琴呢。
他说过,要抚琴相迎的。
“周大人辛苦,已然入夜了还在公务,当真勤政爱民”李承泽嗅了嗅滚烫的茶水,随手放到一边“既然人在周大人手上,为何不能一见呢?”
“殿下哪里话,周某属下在河道边发现了重伤之人,吴大人说那人可能是殿下身边滕护卫,特为殿下送消息以求殿下安心,如此好心,到让殿下说得像我挟持了人一般”周兴眼珠转了转
“只是救人辛苦,也请殿下有疼儿女的心......”
虽然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踏上那片土地时还是难免心痛。
河沟村化为一片焦土,收养竹枝姐弟的婆婆也没能幸免于难,他们居住过的草棚已然倒塌,焦土上依稀可辨血迹,范闲跪下去将和着血块的土攥在手中,不知这血究竟是狗贼的还是滕子京的。
索性在竹枝的引导下他们成功找到了保存完整的账册和盟书,算得上一件可堪欣慰的事。
范闲紧绷了两三日的神经刚放松下来,便有消息来报。
是行邸传来的消息,范闲展开来看,仅短短一行字就抽空了他全部力气。
世子殿下赴周兴约后失踪
落款日期是两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