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施的避水诀时效被赤月痕大大削弱,老早就不好使了,这小姑娘要不是靠着灵力换气,逼迫自己小幅度呼吸早就倒下。若只是灵力换气倒也没什么,可这位姑娘身上应该是流有鬼族血,而水蜕树作为冥岸树的兄弟树,遇到鬼族血释放的灵力,一定是要攫取一二的。可能我这棵树太久没见到兄弟了,用力过猛吸了点儿精气神,导致现在身子略虚,实在抱歉。”
“鬼族血……”安信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珠定定地望向已经抱起林凛央准备离开的惜双,“果然是你啊……忘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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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凛央缓缓睁开眼,稀疏的枝叶上头枫红般的天空,她欲起身环顾四周,一阵晕眩难受得她龇牙咧嘴,咚一声重新倒回原处,这床硬得跟个石头似的,遭这么一摔,更晕了。林凛央闭上眼睛脑子昏沉沉,耳边不知谁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感觉到自己后脑勺与石床之间塞进了一只手掌,掌心轻轻揉着摔疼了的地方。林凛央安逸得不行,缓了半晌,才再次睁开眼,满眼都是惜双的脸庞。
林凛央记得,上次晕倒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
惜双见她怔怔不说话,便问:“怎么了?是还晕么?”
林凛央眨了眨眼睛,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撑起身体,双脚落地站起刚走没两步,腿一软往下跌,拿着青花瓷杯的惜双眼明手快揽住林凛央腰肢,杯里的水一滴没撒。
惜双凑过来的同时林凛央手已然伸至他的后脑勺,抓着系得端正的额带轻轻一拉,飘飘滑过鼻尖垂在耳旁,饱满的天庭上头印着一弯隐隐发亮的上弦红月。
“不解释一下么?”林凛央道,“忘忧君?”
她挑着眉叫他名字时语调略上扬,仿佛因为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而得意。
“解释什么?”惜双低下头看着她,带着笑意继续装傻。
不知是不是昆仑虚上有食人谷的缘故,明明早已过了春分,昆仑虚脚下一眼望去只有这一块有一棵叶枝丫稀稀朗朗的树,后头的残垣峭壁上也鲜少有植物,而这附近的草却翠极密极,虽没食人谷里头的粉草软,但踩在上头感觉依然不赖,轻飘飘的。
“我们认识吗?”林凛央顿了一下,补充道:“在很久以前。”林凛央并不是要问这个,而是如此近距离与惜双对视,那双墨蓝色的眸子仿佛要讲她装进眼里的感觉,与某处蒙了尘的记忆相互碰撞,令她一阵心悸脱口而出这个问题。
枫红的苍穹映红了大地,也映红了两人的脸。
林凛央感觉搂着自己腰的手松了几分,又迅速收紧。
惜双道:“很久以前么?你见过我?”
刚才那反应分明是认识的,至少见过,惜双眼睛里转瞬即逝的错愕,尽收她眼底。林凛央问:“既然没见过,为何一直跟着我?”
“追你,自然是想娶你。”
“什、什么?”林凛央愣怔着瞅着他,声小如蚊呐。
惜双轻笑一声。
林凛央再迟钝也能听出笑声中轻薄之意,猛地推开惜双,又把手中火红额带砸在他胸前:“九尾玄狐是明淮上陆最为渊源的妖族,也是唯一的妖神族,却有你这般轻浮行径的后裔,实乃大耻!”
林凛央太用力了,使得他倒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看着她满脸通红,气得就差跳脚的模样,更加想逗一逗,捡起脚边的额带,贴着额头边系边道:“我们狐族求爱一向如此大胆,吃不消么?我不过行程与你相似罢了,何来跟着你一说呢?”
什么?他的意思是,她自作多情地认为他喜欢自己,所以才会有一直跟着她的错觉?惜双就顺坡下驴调戏说要娶她?自己差点当真才是最羞耻的。
林凛央深吸一口气,用平白无起伏的语调,快速反驳:“在许府亲眼看到了怨魂和凶尸面不改色心不跳,姑且可以认为你是游遍四方,见多识广;可你对许家女儿下的诊断就怎么也说不通了,普通郎中最多只能诊出人是否被风邪所染,而你却能知道许家女儿是受至阴至寒之物所侵袭,我猜测你并非普通江湖郎中,是懂医术的同道中人。许府地下那遭就更奇怪了——至阴至寒之物有几十年修为的修士凑近点都会被阴湿之气侵袭,你却在有水凌簪的地方呆了近乎半个时辰,依然撑着一口气,事后更是只诊疗区区半月,又生龙活虎来天穹派拜师,在我眼皮子地下耍花招,把《鬼蜮录》偷了去!”
说起这个林凛央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她从未被障眼法戏耍过,就连专修精通并惯用此法的于浅,在林凛央受师傅之命监督她抄写,她躲懒施法把白纸誊得满满的,林凛央一眼就看出破绽来,硬是盯着她一笔一划都抄完才罢休。
却在惜双这里着了道,简直称得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鬼蜮录》还给我!”
林凛央十分想踹惜双,但不知道他会不会还手。只要惜双还了手,那一场架是免不了要打的,没有金丹的小女修和天生自带金丹的忘忧君较量没什么看点——斗法的话,凤尾玉令里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就算储备充足,人忘忧也能一个手指头就把她摁在地上动都不能动;要是干打架,两人身量悬殊摆在那呢,更没胜算。思及此,林凛央只得将那一脚对柔软的草地狠狠一跺。
惜双看了眼伸过来的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听你说完再还,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我……是、是怎么分析我的。”一表人才的忘忧君被林凛央瞪得下意识抬手护头,连忙改口,仿佛他再说下去,就会朝他脑门上来一下。
“还有你那把剑,剑身虽锈迹斑斑,剑鞘与剑穗做工精细,绝不是凡间普通铁匠铺子里打造而成的,其材质在明淮上陆更是少有。嗯,你可以解释为这点上好的银是你四处游历时,偶遇某位打怪受伤的修士,对方为了感谢你救命之恩而赠与你的,但你告诉我是哪位修士如此大方,给了你能制成样式不带重复的发冠、药瓶、腰带等等一水儿相同材质的银,这得是座银山了吧?还有你腰间那银葫芦我很是眼熟,却叫不来名字……”
“所以,你在天穹派见到我时就知道我是谁了?”惜双靠着树问道。
林凛央坐在刚刚膈得她生疼的石床上,她怎么也想不通,这草这么软,干嘛非要把她放在硬邦邦的石头上啊。
林凛央两手撑着石床边,天边的夕阳余晖透过云层,把迎面的她染得红彤彤的。林凛央面对面仰着头对惜双道:“不,那时只是觉得你应该是医药名家的公子,没往狐族那方面想,且你与其他世家公子小姐出现在招士日当天,我更加不会认为你是妖了。话说回来,身为狐族三公子你为什么会来天穹派拜师?”
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仿若熊熊烈火肆意得吞噬着天边,把惜双身后远处山的轮廓清楚勾勒出来,长身鹤立的他仿佛镀了一层金粉,微微发着光。林凛央迎着光看不清他神情如何,只见他在万道金光中直起身子,蹲在她面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惜双蹲在林凛央小腿前,只要她一抬膝盖就能把这个刚刚还在嘲她自作多情,现在又款款深情变脸堪称一绝的人踹个四脚朝天。可她没有这样做,只是定定地回瞧着他。
也许是夕阳太温暖太柔和,照得她浑身舒畅:也许是风儿太过喧嚣,扰得她心绪纷乱;抑或是惜双轻声轻语的尾音依然回荡在耳边,使得她不敢乱动,仿佛动作幅度大些,眼前的这一切就会如泡沫般瞬间幻灭。
惜双瞅她的眼神与第一次在许府相遇时如出一辙,炽热汹涌,认真虔诚,令人无法忽视避开,也招架不住。林凛央心跳速度达到前所未有的快,心中的小鹿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一样。
不行,得堵住。林凛央如是想,撑得发麻的双手慢慢朝惜双脸颊伸去,同时侧着头缓缓弯下腰——
“吱!!”
就在掌心即将碰到的刹那,被一声凄厉的鸟叫声打断了。
林凛央刷地站起来:“是云深!师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