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母亲临终前,把那最后一样东西,留给了我。”谢慕想到江平云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他们以为您不知情,又念在您主动坦白,因此只是冷落了谢氏,并没有大开杀戒,是吗?”
谢修竹点了点头,别开了视野。
谢慕掀开自己的衣领,抚摸着隐约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封印。或许是已经被取过部分封印的原因,此刻颜色暗淡了不少。
而轻轻触摸,那碎骨取封的疼痛,锥心一般从四肢百骸涌上脑海。
金针封印,只能封藏缚雪刀式。而所谓的缚雪刀式,并非是武功刀法,而是一种禁术。若不能一气呵成得道,便会七窍流血而亡,皇室只得其表,从未试过精髓。
但离魂散却无需一气修炼而成,反而是由几大门派分别把控。是故江湖门派底气十足,皇室却显得做小伏低。
“一切,都是当初皇室咎由自取。哪怕是奚恒,也没逃过弑君弑母的命运,争夺而来的皇位,食不果腹的黎民,如何长久?”谢修竹从箱子里取出念荣衣留下来的最后一些遗物,尽数递给了谢慕,“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忏悔,你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从那小屋子里出来,谢慕还有些恍惚。
原来还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曾经。
而那些他不知道的东西,从未被尽数抹杀,存在过,就无法彻底清除痕迹。
谢修竹独自离开了,谢慕站在门口,手中揽着一大包物件。
簌簌春风扑面而来,更吹落了一地桃花,像是数年前,母亲洗尽铅华,立于树下,招呼他过去。
百种滋味,都再不复从前。
“少卿,刚才老爷说让我们去祠堂。”行云站在一旁,伸出手想接过谢慕提着的东西。
谢慕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来。”
快马加鞭,等他们又重新回到京城谢府,不过一日时间。
谢慕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行云看他一路回来脸色阴沉,却仍是微微含笑,不由得一阵心酸。
“咱们这一路回来,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行云低声对谢慕说。
“要是我刚从津河回来,就死在半路,那不就死无对证了,还找什么替罪羊。”谢慕轻轻笑了两声,一路舟车劳顿,嘴上已有了干裂的痕迹,“让我静静吧,你也歇会儿。”
行云自觉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外。
青石阶凝满露珠,残卷堆旁断箭生苔。忽有鸦群惊离老槐,翅影剪碎檐角那微微摇曳的灯笼。
一封崭新的书信传到谢慕手中,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皮,折开一看。
谢郎雅鉴:
昨见庭前白鹤啄断新折松枝,松纹墨已备,然砚底冰裂愈深,恐污了冷泉茶色。
弈至中盘,何苦自绝退路?煮茶候君,望慎择落子处。
光斑漏进西窗半合的案牍,那册未阖的盐铁论正被月光腌出霉味。“这是哪里来的?”谢慕直接递给了刚才拿给他的行云。
行云盯着信上连珠纹的图案,摇了摇头:“用过晚膳回来的时候,这就在偏殿前,一枚石子别着。”
“这么文雅的笔触,怎么看都不像是常家人的手笔。是来人武功高强?还是我们府中……”谢慕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行云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两句。
当天晚上,行云便宣告谢府中人,此次案子事关重大,少卿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公道,并把那书信烧毁在了房门口,残页随风飘零,一片一片落成灰烬。
趁着夜色浓厚,谢慕一身夜行服,未曾蒙面,只身潜入大理寺,顺着熟悉的布置摸索到了那天存放柳才尸体的地方。
竟无人看守,却也空空无一物。他皱了皱眉,转身溜到案牍库。
谢慕贴着庑房滑下时,袖中雪襟剑已挑开北窗铜锁。月光泼进档案阁的瞬间,他嗅到一丝混着沉香的墨味。
指尖刚触到盐案卷宗,东墙忽现走马灯影。他闪身藏入书格,却见自己投在青砖上的影子正被另一道黑影蚕食----那人靴底沾着他故意洒在院外的甘松粉。
“谢少卿好雅兴。”掌固的声音裹着铁甲寒,十六盏风灯骤亮。
谢慕旋身踢翻书架,飞散的卷宗里忽露出半张泛黄的药方,一眼他便认出那字迹是母亲所书,只匆匆扫过了那一句“解毒散需药盐三钱”。
腕骨被玄铁锁扣住的刹那,他瞥见掌固袖口内绣的连珠纹,与刚才他收到的那封信件上的图样如出一辙。“你是……杨节义的人?”他追忆起来这图案,好像是甘州的。
檐外惊飞的夜枭掠过梆子声,将一声冷笑揉碎在更深的夜色里。
对方点了点头,轻轻一抬手,谢慕身后瞬间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响声。透过门窗可见房檐上跳下来数十名黑衣人,书架后寒光乍现,月光洒在刀尖上,一片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