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他拿着江平云的把柄。要挟他说出了关于自己母亲的前因后果。
说来荒唐。
不过是动了心的间谍,不合格的刺客,却也有着最善良体贴的一面,教会自己坚强与温柔。
而那封印仿佛是个谣言。来了又走了,除了那锥心之痛,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疼痛啊。
又想到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江山尚未稳固,何来儿女情长。
本就是一段没有结局的荒唐缘分,怪自己一时心动,也或许是沉醉在过往虚妄的幻想之中,何来续缘的必要。
郑风琴惨死的模样始终萦绕在他心头,要说这整个幽呜州,山高皇帝远,干干净净怎么都是不能服人的。
这边既然有奚楚归他们在,想必查账是不需要他在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沿着山路,去河道县看看。来时他曾见到诸多逃难的灾民,尚且不知实情究竟如何。
河道县,位于青圃河偏中上游地带,此处交通极为不便,与外界沟通甚少,常发生各种天灾。本来他是来探查被他们瞒下去的吊死之人之事,那郑惊石一说吊死之人多困苦农人,这就耐人寻味了。
官话说再漂亮,谁知朝廷每年都拨放下来的赈灾款收益都进了谁口袋。
他一路走来,御着轻功都不敢下脚。
仅仅一日,临近河道县,路上已有无数难民。此地不过与青洲隔了一处山群,却是天壤之别。
浊流吞田,浮尸卡在槐树杈间胀如鼓囊。黑浊的泥道上,灾民蚁群般拖拽破板车,车上草席卷着的婴啼渐弱成呜咽。
原是母亲乳汁枯竭,正嚼烂浮萍渡气哺儿。那母亲裹着破烂的麻衣,细小的蚂蚁在上面咬噬着,见面前来了个活人,瘦小如枯枝的双手伸出来:“施口吃的吧……”
谢慕把随身带的干粮给了她,看着她一把抢过去,嚼碎了喂给啼哭的孩儿,接着狼吞虎咽咋着余味。那是甜馅的饼,她却猛然被刺激出了眼泪,沙哑地哭着。
“咱们朝廷的灾粮都没发下来吗……”谢闻道话还没说完,不知是哪个字又刺激到了她,那年老的母亲死死抓住自己的孩子,惊恐的望着他逃走了。
想到周忌他们在珍馐菜肴面前冠冕堂皇的承诺,他心中一阵怒火。
还没走两步,跛足老翁蜷在倒坍的龙王庙槛前,苇杆捅进腿肚吸吮。
血水混着蚂蟥滚入泥洼。忽有少年奔呼“施粥!”,人潮顿如溃堤,独留个抱空襁褓的妇人跪坐水中,任黑蝇停驻她空洞的眼窝。走近一看,那妇人已死去良久。
怀中的襁褓里面是沉甸甸的泥底。
谢慕随着那人群吵嚷的声音,跟着去了前面一处破落的县门,一口大锅支在那里,周围山林尽毁,田地里面的粮食毁于一旦。
零零落落的几十个人逐渐聚集,前面的官兵吆喝着:“施粥了!施粥了!”一碗碗热腾腾的热汤在灾民手中辗转。
他这才感到了几分欣慰。
走近一看,却是怒上心头。
这里面分明是些残羹冷饭和着稂莠,那分明是给马匹吃的东西。零零星星飘着的那几点青菜,也不过是野地里抽出来的青草。
“你们都是干什么的!这些东西也能给人吃?”谢闻道怒火中烧,理智支撑他仅仅抽出了雪襟,一剑刺向穿着红布衣的小官。
对方递出去热汤的手一抖,吓得撒了一地。他颤颤巍巍地转身,不明所以:“这,这就是赈灾粮食啊,你谁啊?”
下一个接汤的人愤怒地望向谢慕:“你干啥!凭什么刺了我吃食!”周围破落的人群也纷纷敌视,那两个官兵来了底气,扯着嗓子问:“你什么人!瞧你干的好事!”
“我……”谢慕一时间看着对方,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干脆亮出了自己的令牌,“我乃京城大理寺少卿,特来此地了解灾情。你们拿着朝廷的粮粟,居然偷梁换柱,干出这样的事!良心何安!”
那两个官兵呆那么一瞬,很快又恢复自若的样子。他们哈哈大笑,指着谢慕说:“你还京城大理寺?我还京城皇帝呢!你们朝廷的分下来了什么东西?我们非但一分都没有收到,连这都是自掏腰包凑齐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就是,看你这小白脸,你懂什么!”另一个官兵应声附合,话音还没落,一根带着树叶的棍子便甩了过来,带着十足的力道,甩向谢慕脸上。
他侧身一躲,树枝仅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随着渗出。他转头却见刚才领着热汤的难民纷纷拿着棍棒,一脸恨意:“你算什么东西,敢翻了我们的粮食!管你是谁,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这声音听着仍有几分血气不足,却是嘶哑而凌利,夹杂着生气的恨意。
情况比他想的还要恶劣。
谢慕之前以为自己是在京城束缚的鹰,突然来到了这荒郊野地,得到了自由,却发现自己毫无用武之地。那些公孙之礼,在野蛮的本性和未开教化的愤怒面前,不值一提。
又没办法还手。本身就是穷苦之人。
他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来随身带的所有干粮,给对面的人:“你们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告辞。”
他轻轻鞠躬致歉,想着,这次水灾郑周两家估计没少从中捞油水,不如直接回去摊牌,还能放下一批粮食,得些钱财先让人有个栖身之所。
没想到这个举动却给自己惹了祸。
那对面的灾民一看,油纸包着的馅饼,隐隐冒着些热气,像是刚买不久的。以为是自己的气势吓住了对方,一时有些得意。
他们拦住了刚想走的谢慕:“要走可以,把你身上的钱和吃的都留下来,要不然你就别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