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降下半寸,热风裹着香火味卷入车内,金属盖弹开的脆响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
“这次带了?”
周允辞想起在洛阳桥上被骂的那句神经病,估计又要被骂一次。
“带一半,火没带。”
“你这是变着法折磨自己还是纯粹健忘?”
“戒过一段时间,没瘾。”
“这样啊,那是这段时间我让周导焦虑了。”
“冤枉,”周允辞笑着举手投降,“哪天真因为何老板想抽烟了,也不会是因为焦虑。”
何逍轻笑了声,朝他伸手,腕上红痕仍在,周允辞撩起眼皮眼神询问。
“我也要。”
周允辞好整以暇地抽出一根,帮何老板夹在指间。
正巧涂门街堵得动弹不得,何逍单手握着方向盘,忽然俯身拉开副驾驶储物格,金属打火机在一堆停车票里闪着冷光。
他拨动滚轮,“咔”一声,窜出火苗。
周允辞扬眉,倾身就火,何逍忽然手腕一偏,火苗堪堪擦过烟尾,自己先凑近点燃,周允辞半眯着眸子看了几秒,叼着烟低头,阴影里燃着的火星分成两点火光。
何逍瞥了他一眼,故意把烟灰弹在他身上,银灰的粉末簌簌散落,不烫,周允辞没躲。
“下次干脆骑小电驴载你,”过了红绿灯,堵塞稍疏,何逍降下车窗,路边电动车流呼啸而过,怎么说来着,宛若游龙。
“后座再绑个红塑料凳,全鲤城最靓。”周允辞向外点了下烟灰随口道。
何逍顿时乐了:“神经病。”
周允辞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何逍对差点被电动车别这件事极其习惯,熟练踩下刹车,紧接着后方公交车猛按喇叭,惊飞路边一树白兰花,甜腻的香气汹涌扑进车窗。
“周靓仔,这种情况怎么骂。”
“成碌葛咁啊,扑街。”
“哇哦,sexy。”何逍拽着半吊子粤语撑出港片腔调,“Director周,我啲心都震晒。”
周允辞喉结轻震,最后无语的笑出来,“脏话,少学。”
车碾过数不清几百年的青石板拐进漱玉巷,两侧出砖入石的墙面陡然拔高。
“以后看到这个就代表这家人姓李,记住哦靓仔。”何逍踩下刹车,巷子尽头三间张古厝静静矗立。
门楣上石雕四字。
陇西衍派。
周允辞懒得纠结他称呼,抽了张纸示意何逍把烟蒂扔进去,顺口夸道:“大户人家。”
何逍不动了,在等着什么,周允辞疑惑地看他一眼。
何老板在等下一首歌的前奏,草蜢乐队的《失恋阵线联盟》,来自他爸给的旧旧的车载歌单,刚买车时拿来应急用,后来懒得还,从电台切回来时又懒得换歌单。
某天老何老板随口创作,现在全家人都学会了,等半天歌词终于要滚到那句“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草蜢的原唱还没唱出口,驾驶座突然炸出一句沉痛的闽南语。
“天没光,哇就得起来打拼。”
[天没亮,我就得起来当牛马]
“风台喽,哇得嘎班桃金痛。”
[台风来喽,我要加班头真痛]
说真的,比原版听起来还命苦,一听就是肺腑之言,太适合用来反驳他了。
坏处就是,尬的直击天灵盖,何老板看起来意识到了,把音乐半路捅死在副歌前,车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周允辞:……很难想象这歌和半点心同一个原唱。
“哇,第五大天王,”他试探性鼓了鼓掌,他毫不怀疑他要是再装模作样来一句听不懂的话,被扼杀的就不是音乐了。
何老板不讲道理,给自己尬破防了,红着耳垂啪一下按下熄火,推门下车,动作异常坚决。
“你干嘛?”周允辞正想笑。
“去车前拿点零食。”
语气听起来想撞死自己。
周允辞把烟包起来,后座的糕点礼物一并捞进怀里,轻车熟路跟了上去。
院门刚推开,女声就带着盈盈笑意飘了过来。
“逍仔,舍得回来了?”
何逍刚从第五大天王缓过来,就被这句“逍仔”逮个正着,李女士绝对是故意的。
小时候没觉得逍是“少年”的肖年郎,只觉得闽南语中逍与疯同音,一逗一个准,家里大人就喜欢看他哇哇哭。
现在又重启了,何逍觉得他妈可能在点他太久没回来。
“妈,能不能换个叫法,听起来像疯子。”他故作嫌弃,步子却跟放学的小孩回家没什么两样,穿过石板铺就的前庭。
李月澜从石阶下走来,发髻一丝不乱,打眼就知道何老板的梨涡遗传了谁。她没追着打趣,目光不急不缓地从头到尾扫一圈,丢下一句“还给自己养挺好”,便看向面前的另一个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