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挂着一串风干的辣椒,门口蹲着个比何逍大些的男孩,皮肤黝黑,爱笑,小何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无拘无束的笑。
“不能住就改成能住的,”何青泽把小何逍放下来,拍拍他的脑袋,“那是阿燕姨姨的孩子,爸爸妈妈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去和哥哥玩。”
自己不合群,小何逍知道。
那孩子看着他走来,没有躲开,沉默片刻后,手里攥着一颗小小的种子,递给何逍。
“这个,你看看能种吗。”
小何逍盯着那颗种子,他年纪小但聪明,没有再问“这地方也能种东西吗”这种蠢问题,爸爸跟他说的话和远处那几点绿植是答案。
他唯一担心的是,他不会种东西,种子种坏了会浪费。
“怎么种呀?”
“我不知道。”那孩子低头看着地面,嘴角紧绷,“你不是从南边来的吗?”
小何逍愣了一下,有点苦恼。
算了,那孩子叹了口气,为难小孩干嘛,正要拿回来,发现他蹲下去把种子埋了起来。
何青泽站在不远处看了很久,才转身进屋。
“先试试,不能种小草,把土变成能种的,爸爸说的。”说的颠三倒四,但意思却很明白。
愣住的反而变成他了。
他一见面就知道这个看起来金雕玉琢的小少爷是谁,都是孩子,母亲不能照顾他而在照顾他。
小何逍的种植方法百分百错误,但他没把种子挖出来,就当是海风吹的,把种子吹到了荒滩。
“海是什么样?”
小何逍歪着脑袋思考,伸出手指向远处。
少年顺着看过去,看到一片黄沙,“黄的?”
小何逍遥了摇头:“绿的,更大更多,一大片,现在像海水涨潮前,黄色的是沙滩,水涨上来了就铺满一片蓝。”
到底是蓝还是绿呀,那孩子笑出来,没问出声,他觉得应该是蓝的吧,书上都是这么写的,他以后自己去看看,然后。
然后回来,种一片绿海。
说到书,少年收敛了神色,面带郑重地对着小何逍道:“小孩,谢谢。”
小何逍眨眼,不知道他谢什么,也跟着谢回去,露出了梨涡,眼眸像盈满葡萄酒。
少年两手耷拉着说他傻,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思绪飘到更早之前。
他和奶奶还没到这边住,爸妈常年在外打工,挣的钱不多,寄回来的更少。家里一穷二白,生活是一点点攒下来。
那时候他还更小,可能上的是小学,不知道,以前的书读的乱七八糟的,最大的愿望是每天能吃上带点油星的菜,能在夜里听奶奶讲一个没讲完的老故事。
直到有一天,奶奶摔倒了。
没有前兆,就是在厨房里热汤的时候,忽然倒了下去。
再后来,爸妈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何青泽和李月澜。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
他不记得太多细节,只记得那天何青泽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像是要把整条命抽进去,听李阿姨说,何叔叔是没有烟瘾的。李月澜抱着热水袋进进出出,走了一趟镇上的学校,神情从最初的温婉变得冷静而坚决。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搬去了银川。
有了比灶台还亮的灯,最大的惊喜是书,还有学校,能看到迎风飘扬的红旗。
“要读书。”李月澜对他说,语气平静,像说明天草会发芽。
后来他看到这里还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和他一样的,从西海固地区搬来的人。
听说是东南沿海来的,政策支持过来改造的,那些带着眼镜、操着口音、讲话干脆利落的干部,有些就和李月澜、何青泽一样,来自闽省,来自更远的地方。
没有人能否定这项工程的伟大。
医疗慢慢进来,学校盖起来,灌溉渠开了两条,院子里种得出西红柿、葱和辣椒,太阳底下的土地不再只开黄花。
阿燕和爸爸留了下来,家里还多了笔钱,在银川待了一年多。他那时候还小,不懂这些变动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奶奶身体慢慢康复了,有一天她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绿植发呆,轻声说:“像梦一样。”
再后来,他们又走了。
还听说李阿姨有了第二个宝宝。
“弟儿还是妹儿?”他记得自己问。
阿燕笑着说:“小妹儿,白嫩嫩的,像个小元宝。”
他说好羡慕,阿燕抚了抚他的头发说:“你也是,从荒里长出来的宝。”
这一次,是奶奶真的走了。
白幡绕屋,他爸妈回来料理后事,何青泽和李月澜也来了,小元宝也来了,但好像不是小妹儿,是小弟儿。
皮肤白白净净,眼睛乌黑,笑时带窝,站在那里不吭声。
葬礼结束后他们就离开了,他一个人留下来。
他要上学,要高考,他始终记得李阿姨说,要读书。
不能再搬家了,他明白,接受,也舍不得这片黄土,粗粝、倔强、热情,抿得住沙,握得住风。
书柜里多了更多的书,笔记本上写着“水利工程”“环境规划”“可持续发展”这样的大字。
奶奶说这地方曾经是穷到出不了一口水的戈壁滩,现在能看到希望。
就像那个傻乎乎的小少爷说的:“不能种小草,把土变成能种的。”
“燕姨的儿子是厦门大学的高材生,厉害吧,我们闽省唯一的985,现在回去了,你这枸杞就是他每年寄过来的。”
要到承天寺了,何逍把话题扯回来,发出邀请。
“周导下次有没有兴趣去拍拍贺兰山?”
“乐意至极,”周允辞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