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蒸腾着廉价肥皂与飞雪的甘冽,他低头轻掸她肩上雪粒,颤抖又小心翼翼。
她想躲开,脚却不听使唤。
还没给他再说的机会,韩绛紫随即笑了声。
“让你等着你就等着。”
她镜片反光,眼中真实情绪看不真切。
既然韩绛紫这么说,那冯半见只能回去等消息。
事实上,除了等,也没有其他办法。
他这人最难得的一点就是,只要是和他奶奶治病有关的,他都能愿意做。
同理可得。
搞定他奶奶就能搞定他。
被人这么催着,韩绛紫也没烦躁的表情,继续直勾勾盯着瞧。
她轻飘的,带着钩子的,拎了拎他破棉袄的拉链,语调慢条斯理:“城里人没一个像你穿这么多,不脱吗?”
冯半见反倒缩起脖子直喊冷:“冻死个人,早知道套军大衣了。”
一定是絮雪纷飞过于浪漫,在他睫上凝成最柔软的棉花,才衬得他搅局都搅得可爱。
韩绛紫根本扛不住。
而后日子,冯半见真就老实巴交的等着一得空就往韩家大院跑。
是在韩绛紫的每句‘要胁’和‘需要’中逐渐模糊的界限感。
喜宴热热闹闹大办了三天。
韩绛紫看清河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不会下雪。
土灶台用红砖砌成,四壁被烟熏得黢黑,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时不时从铁箅子缝里窜出来。灶王爷的神像贴在烟囱旁的墙上,供桌上摆着粗瓷碗装的清水,旁边还插着三根香,青烟袅袅上升。
水缸挨着灶台,缸沿结着薄薄的水垢,水面漂着葫芦瓢。旁边摞着竹编簸箕,里边晒着干辣椒和腊肉。
灶边堆着柴火垛,韩绛紫单手撑脸坐着过道旁的小板凳,一头海浪般的卷发随意聚拢起来。
她姿态懒散,正百无聊赖看他忙活。
蒸笼在灶上咕嘟咕嘟响,蒸汽顶开木质锅盖。
案板上,揉到一半的面团盖着湿布,旁边散落着沾着面粉的擀面杖和菜刀。
等了一会儿,韩绛紫打了个哈欠,眼神有些朦胧地望着冯半见揉面团。
他手法熟练,有条不紊。
原本软塌塌的面团,在他手里变出一个个圆滚滚的形状,摆上箅子开始蒸。
切菜用的老榆木砧板包浆发亮。
锅屋里叮叮当当噼里啪啦没完没了。
烧火的冯半见用火钳夹着柴火往灶膛里送,火光映得他硬朗分明的脸泛红。
因为有人献殷勤,手指紧握菜刀柄拍蒜白带起重重的笃笃声。
因为有人献殷勤,铁锅和锅铲碰撞的脆响里飘出一缕咸香裹着蒜苗的腊肉味。
因为有人献殷勤,舀子扑腾水缸好几下,穗草炊帚刷铁锅收尾。
柴火灶烧得正旺,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响声。
冯半见又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
灶膛里的火势更旺了,热浪扑面而来。
头先韩绛紫对小傻子掌勺觉着新奇,特地搬板凳凑到灶旁看。然而现在,这种新奇消失殆尽,烤得她脸颊发烫。
锅屋门开着,外头传来鸡鸣狗吠,偶尔有村妇探进头来,扯着嗓子喊:“他大婶儿,借你家的蒜臼还你!”
冯半见抄起蒜臼子,开始捣蒜泥。
紫皮蒜的味儿熏得韩绛紫眼睛睁不开。
他笨拙地帮她扇风,结果自己也被熏得睁不开眼,眼泪都飚出来了。
昏黄吊灯下,隐约可见灶膛前闪烁着的火苗,舔着锅底。
也映照冯半见高挺微微驼峰的鼻梁。
有蒜屑湿漉漉地糊在他人中上,随着他切菜还微微颤动,硬朗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本透着股英气,此刻却被这坨蒜泥抢了镜。
韩绛紫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笑得东倒西歪。
她自己都难得见自己笑得这么真心。
冯半见起初没明白她笑啥,后来才搞清楚状况,抬手想抹,韩绛紫却突然抓住他手腕:“别动!”
抽了两张纸巾踮着脚给他擦,指尖刚碰到他人中又笑场,纸巾抖如筛糠。
冯半见由着她胡闹,眼角也染了笑意,鼻尖残留着蒜香和她的手温。
她擦到一半突然停手,指着他的鼻子憋出句:“像……愤怒的小鸟!”
其实还像,她没有说。
“我吗?”冯半见迷茫的眼神闪了闪,闻言歪头指着自己鼻尖,眉毛挑得老高。
尾音打着旋儿上扬,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土狗。
韩绛紫笑着点头,看他发顶翘起的呆毛在光柱里摇晃。
他配合地说:
“那你是开心的小鸟。”
用土话说,叫恣儿。
这是最经典的开心表达的方言。
除了表示开心,还带着点舒坦、满足的意思。
比如小孩吃到冰糖葫芦,明明高兴得要命,还要憋着笑假装淡定,这种又开心又腼腆的劲儿用‘恣儿’最贴切。
韩绛紫感觉这个说法挺新鲜的。
她面色不改,指尖勾着他的下颌轻轻划拉,挠他痒痒。
语气搬出几分逗弄:“喜欢,可爱。”
随意得好像无论哪只小狗狗都能得这样的夸奖。
切到一半的砧板哗啦掉地,冯半见手忙脚乱去捡,膝盖磕到土灶台发出‘咚’的闷响。
韩绛紫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手机镜头却诚实地对准他泛红的耳尖,‘咔嚓’一声,定格住他懵懵懂懂抬眼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