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一番心意,韩绛紫照单全收。
姥姥握着她的手,最后叮嘱两句:“你这么久也不回来一趟,我都见不着你,在外头好好照顾自己,别把你妈的话放心上,她就那样。”
有个刀子嘴的妈就是比较让人闹心,韩绛紫应声:“知道。”
其实韩绛紫比起韩霜如,更适合在外面混,她很韧,没韩霜如那么刚,也正是因为人太韧,所以跟家里人不怎么亲近。彼时家里人以为把她送出国就能改性,可她没在国外待几年,就回国弄了劳什子的音乐公司。
韩霜如气得够呛,在公司大闹一通,自那以后,韩绛紫回去次数就更少了。
姥姥始终认为韩霜如对韩绛紫有所亏欠,才对她格外好,听说她回来过年,也是准备齐全的。
到这种时候,姥姥眼眶含着泪:“走吧孩子,往前走,别老依着你妈。”
韩绛紫看着她,到底没说她妈半点不好,道了别。
上车,韩绛紫让李傲梅坐副驾,系好安全带,一踩油门就蹽出了村,等车开上两村交叉路口,又拐进小卖铺消费。
吃的喝的,专挑贵的买,连价签都不带看的。
赵桂芬看她跟看财神似的,还给饶了俩棒棒糖,葡萄味和柠檬味。
出来后,冯半见大包小包拎满双手,包装袋蹭着牛仔裤缝线沙沙作响。
“接着。”
韩绛紫随手一抛,冯半见精准地接住,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他扒着前座椅,满足地笑了。
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
很快冯半见就笑不出来了。
冬日的柏油路蒸腾着冰雪,汽车在盘山公路上摇晃。
他蜷缩在车后座,脖颈暴起青筋,冷汗把额发浸成绺状,突然喉间发出呃的哽咽,秽物喷在米色真皮座椅上。
正在开车的韩绛紫倏地转头,鼻腔里溢出啧的一声,左手却精准地从储物格抽出塑料袋。
冯半见猛地弓起背,指甲深深陷进膝盖。塑料袋窸窣声在耳畔抖开,他慌乱摸索时撞上一双雪色的眼睛。
“张嘴,深呼吸。喝几口温水,别咽太快。”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耳侧投下光斑,那绺海藻般蜷曲的波浪卷发攫住了他的视线,喉咙里的酸水竟奇异地偃旗息鼓。
韩绛紫把塑料袋连同保温杯甩向后方时。
代郁打来电话,叫了她名字:“绛紫。”
“旧事重提,风波再起,这摊浑水怕是越搅越浊了。”
她漫不经心听着,镜片后的眸光却盯着后视镜。
冯半见颤抖着攥住塑料袋边缘,第二波反胃的痉挛让他指节发白,额角冷汗涔涔浸湿了碎发。
老人家都没晕车,反倒是他反应剧烈。
从后视镜瞥见座椅上的污渍,韩绛紫手指叩了叩方向盘:“吐完把袋子系紧放后备箱,下车别忘了。”
捕捉到他模糊不清的回应。
她不由地蜷了蜷手指,食指无意识抠着翘起的碎钻。
李傲梅佝偻着背扭身体,看见孙子煞白的脸和座椅上晕开的水渍,她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想去看看又怕给韩绛紫添麻烦。
韩绛紫握着方向盘,视线保持笔直。
“奶奶别担心,让他缓缓就好了。”
她声线清凌凌的,像山涧撞上青石的泉。
老人布满褶皱的手覆上她手背,温热透过皮革座椅传来。
“前方距离清河市还有三百公里。”
拐过盘山公路的急弯,导航提示音响起时。
韩绛紫心想还好有先见之明,塑料袋派上了大用场。
说实话,他吐在她的车里,她真挺嫌弃的,没把人赶下车让他自己解决,也算仁至义尽了。
可毕竟人是她带出来的,总不能当甩手掌柜。
以前韩绛紫一坐车就晕,不习惯车里的闷味,听说开车能治晕车,她就去考驾照,开了几年车后,晕车症状消失了,但嘴巴闲不住,总想吃酸的。
乌梅话梅之类的零食都放在后座,她没想到,她不招呼,冯半见真就一点不带吃的。
韩绛紫双手握着方向盘,打开车窗。
车窗降下的瞬间,晨风卷着凛冽寒风窜进来,混着呕吐物的酸腐气息在车内翻涌。
“你……”代郁欲言又止。
韩绛紫下午真有事,既然他没话说,就又把电话挂了。
抵达市里,韩绛紫将人安顿在玻璃别墅,从贴身衣物到外套鞋履采购全套行头,便全程陪同李傲梅做体检。
多轮筛查做了个遍,确诊脑血管肿瘤。
常年累月攒下的病根,头疼脑热不当回事,真疼起来要人命。老年人身子骨本来就不利索,还有高血压、糖尿病这些老毛病,选药、治疗都得特别小心。
这刀开不开得掂量清楚,毕竟年龄摆在这儿,十个里头也就两个能撑过两年。
医生建议住院进行24小时动态监测。
韩绛紫费了好大劲托人找门路,请了国内顶尖专家团队,交代特护病房全天候照料,打算等治疗方案确定后再跟冯半见说,毕竟血脉至亲。
看着车内一片狼藉,她直接联系拖运精洗,转身钻进助理停稳的商务座驾扬长而去。
韩绛紫直奔公司开了两个会,回办公室发现夏沫在等她。
夏沫昨晚上喝酒应酬,通宵才回去,回去又跟家里人吵架,没睡好,想在韩绛紫这补觉。
韩绛紫坐下来:“你那个琴行老板的关系还有吗?我下礼拜跟逢宣聊合作的事,签约是稳了,但谈拢还差个吉他,他喜欢我不得投其所好么,对比了几家琴行,那家价格最合适,而且还有的谈。”
夏沫躺在她沙发上,闭着眼,“你又干这供活祖宗的买卖,办个选秀不舒坦吗?”
韩绛紫少年时爱玩音乐,入坑之后就发现,做琴比玩音乐还贵,所以她的强项在于创作。
漂洋过海这些年,她搞出四个叫得响的作品,唱片卖爆,结果说消失就消失,现在行业内还传着她那些半真半假的往事。
已知无名是女的,且和逢宣是同时期。
全网瓜田沸腾,营销号说无名死了,黄牛还在高价卖绝版唱片,老粉坚信正主退圈神隐搞事业去了,黑粉连夜爆料无名是逢宣戴假发假扮的。
传来传去,成逢宣把无名杀了,以至于现在网上还有逢宣的‘黑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真的是各家哭各家的坟,那会儿韩绛紫早上起来都得敲电子木鱼,看着功德+1,感觉自己已经互联网永生了。
捞到人生第一桶金,韩绛紫转头就在清河开了工作室,当老板正经事没干一件,专挖同行墙角把阵容凑齐。
业内都骂骂咧咧,这公司开得精啊,自己培养新人多费劲,直接挖同行现成的不香吗?
特别是田家那个老牌音乐公司,一头羊都快被韩绛紫薅秃了。
后面韩绛紫跑公司的次数就比她回家的次数多多了。
夏沫是她的狗头军师,为她两肋插刀都不含糊,可不代表是个软脚虾,发起火来连客户都敢骂。
这公司就是个巨大的草戏班子。
草戏班子支起来了,就缺个台柱子。
茫茫人海中韩绛紫选中逢宣,无他,就是热度。
有和田衫月较劲的成分在。
再就是,狂。
璀璨倒是被韩绛紫搞上国内榜单了,也借由这个机会,引爆音乐界大地震,却没趁机捞一笔,夏沫觉得亏,忙活半天裤兜比脸还干净。
美甲边缘都被她翘边儿了,韩绛紫垂首淡淡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她话音跟往常没两样,可夏沫还是突然翻身,撑脸看着她。
“我上回接触那琴行老板停接定制,现在下订单要加价三成起,还得看人心情。”
韩绛紫有数了。
“这么贵,还不如拿我的旧吉他送人情。”
夏沫伸了个懒腰。
韩绛紫这个人,私底下怎么开玩笑都行,可只要干活掉链子了,她甭管对方是谁,该顶撞照样顶撞,绝不惯着。
夏沫太困了,就把这规矩忘了,也庆幸没在她手下做事。
不过看她状态还可以,那就是被逼回老家并没给她造成多大影响。
那就够了。
冯半见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看脚下万丈高楼平地起,霓虹忽闪,世界陡然被抽了真空。
他的发质硬而蓬松,刚睡醒恰好是懵懂感最足的时候。
韩绛紫推门进来,甩着酸痛的脚脖子往里走,抬眼就撞见这场景。
直捣进她心底。
指尖陷进微潮的发旋,她却执意将那头乱发揉得更糟,视线自上而下,“知道为什么我会帮你吗?”
起初是馋他身子,现在光看见他头发就手痒,想揉得乱糟糟的。
最好,把他本人也揉乱。
冯半见睫毛扑闪,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韩绛紫忽然卸了力道。
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很容易和第一次见面的人立马陷入爱河。被称为“立陷爱”。
虽然挺危险的,但她就属于立陷爱那类人。
只要对方长相符合她的口味,她的心80%以上就已经被俘虏了。
这很像沙漠旅人看见海市蜃楼,越是濒死越要狂奔而去,病急乱投医。
冯半见是例外,她从未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