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一看,她的好师兄直接软弱无力地埋头进泥土里。
江朝上前将他翻至正面,简单清理沾在脸上的竹叶后叹了一口气,双臂从他的腋下环绕至胸前,以拉箱子的姿势拖拽出一条空旷的路痕,她道:“什么时候把你这倒头就睡的毛病改一改?”
江岁安破罐子破摔:“如果真到动不了的那天,你就随便挖个坑把我埋了。”
“呸呸呸!”江朝侧头将晦气全部吐出,可胸中被刚刚一句话激发出一股闷气,堵在喉咙后令她憋得像红柿子,不吐不快:“有这与我扯淡的闲工夫,还不如起来走两步,难不成老后还指望我养你。不可能!你现在就算是爬,也得给我起来洗衣做饭!”
江岁安虚弱地眯着眼睛,江朝的模样倒映在桃花眼里,她眼睛不亮,不笑时死气沉沉的,鼻梁也不高,可弯眉中央偏偏生了颗美人痣,他嘴角擒着淡淡笑意,道:“你这么凶,我都不敢死。生怕在黄泉路上,你还要把我从地府里拽出来大骂一通,怪丢人的。”
江朝听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还有力气开玩笑,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下脱手给他一弹指,她说:“知道就好,天底下像我这般的师妹找不到第二份。”
江岁安越微吃痛地闭上眼,月光如宝玉,映照少女的脸庞有些发亮,他问:“埋了一天了,今日赚了多少?”
“也就吃一两天,不过月底便结薪了。”
“希望如此,残萤那群酒囊饭袋足足欠了我两月的工酬。”
“你呢?杀了一天,又有多少倒霉蛋栽在你剑下?”
“不多,五六只。”
银色的剑影环绕至身边,江朝知道这是师父的剑。每当江朝有难,这把长剑便会围绕她环绕几圈,送她至安全的去处。
她道:“师父,还好你还在,快速速带我回家,我要回去睡觉。”
就这样江朝埋客,江岁安抓鬼,师父只有在接待大生意时才会出面。
江朝十六岁那年,来了一位贵客,据说是从正道第一的万剑宗远道而来。
他头戴玉冠,青色的发带像蝴蝶一样振翅飘荡时,毫不吝啬捎来磅礴的仙气,化作一缕云卷状的寒风,江朝透过窗户远远看着不敢亲近。他撇了一眼,江朝自知被察觉,于是迅速地钻了回去。
但仅仅一眼,他深邃的眉目刻在了江朝心尖,疏离而淡薄,仙人看凡人大概与看蚂蚁无异。
师父与这名贵客闭门谈事之前,专门一而再再而三叮嘱江朝收敛起不必要的心思。江朝明白师父话里的深意——那时她这辈子也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江朝住在西阁,离平时谈事的正堂还是有二三十步的距离。不过,门外还是传来叮铃哐啷碎瓦砸屋的动静,难道那人与师父因为意见不和起了争执?
她匆忙拉着江岁安赶欲推门而入解救师父。手掌刚抚摸上粗糙的黄木纹理,附着门锁处的仙法变作无端伤人的尖刺,将二人格挡在外。
门上是鲜红的血痕,门后是师父愤怒的怨怼。
“办法?你有什么办法?五百年前你做不到,五百年后更是痴心妄想!”
愤怒仿佛化作吃人的野兽,等着禁制一开,便张开獠牙一口吞掉在场所有人。江朝一瞬间失去神气,呆愣得像一根木头,唯有两颗眼珠子在暗自晃动。
她第一次见到美人师父这副失态的模样,江岁安也是。来者不善,他究竟糟糕到什么地步才能使他温柔洒脱的阿娘忍无可忍,听着几乎快要拔刀相向了,江岁安默默把指甲嵌入手心。
令江朝更意外的是,万剑宗仙者不染世俗,只是看似冷淡了点,没想到话语也是见血的刀,步步紧逼:“那是你不愿意。因此,你宁愿找了个野男人,生了个赝品也不情愿把霜叶救回来?”
“岁安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是真是假又如何?你若是羡慕,你怎么不去找个相好让她为你生一个赝品,以万剑宗宗主身份,朝天殿的野花野草长满了吧!我当年真是老眼昏花才看上了你。”
“你竟然承认了,竟然承认了……”
哐当一声,窗边装着玉兰花的瓷瓶受到短促的撞击而碎裂。
他道:“既然是赝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敢!”
“嗯……”
江朝耳畔好似传来低哑的哽咽声,她果断地朝右侧伸出手掌,湿润的水珠在不久之后顺其自然地低落在手心,她道:“师兄……”
师父总说师兄是个软弱的孩子,但他们一起生活了八年,不论江朝凶他也好,还是被初次怨灵凌虐得体无完肤也罢,她都不曾见江岁安流下过眼泪。
可是,可是这次好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