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收敛无名尸时,师父的剑都会为她引路,为她扫清一切怨灵。江朝被银剑环绕,尽情奔走于荒野之间,手里是一具具等待安葬的尸骨。她可以闻到墓边雏菊的花香,她可以用自己的脚踏遍万里山河。
她跟随师父的指引,在沉默的大雨中奔跑,耳边传来江河拍打河岸的轰鸣。
凹凸不平的鹅卵石顶着鞋垫一遍遍硌着脚掌,被雨水模糊的眼帘下,蓝色的衣衫不近不远,十分显眼。
江朝跑过去,从地上抱起他,冰冷的体温贴近脸颊,冻得她发抖。
江朝的手指插入如柳条般的发隙,幽暗的目光注视少年沉睡的模样。而身旁的相思江波涛涌动,灰暗的江面一望无际,与连绵的乌云相接。
天地浩阔,福祸无尽。
江朝紧紧抱着他,气息像拍打鹅卵石岸浪花一样颤动,她道:“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傻子。”
利剑拖拽仙气的尾巴环绕一两圈后,视线一转,便又是已相处一月的木屋。
江朝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红裙,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她边擦着头发,一边单手支在窗台,遥望不远处窗户纸上一明一灭闪烁的微光。
一炷香后,她站在江岁安门前,师父正合眼坐在床边。
她满怀积虑,但实在不好打扰,闭合的桃花眼似乎是等待江朝主动前来,毫无预料的睁眼让江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江朝低声道:“师父,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阿朝,错不在你,一直是我太执着于过去的某一个人,我以为再也不提及,再也不过问,过往云烟便可放下,我可以向前走。”
江安竹的指腹一点点抚摸过少年眉眼,借着绒绒的毛发画出一道平直的墨线,她道:“当我怀着私心生下他时,我却错在了开头,错的一塌糊涂。”
“师父,你又错了。”
烛火明亮,半洒落于江朝鼻梁之下,如金扇遮面,她眼底的坚毅清晰可见。
“你和师兄一样,都是一群不会说话的哑巴,想要你们坦坦荡荡直言直语,比拉一天客还累。这样偷偷摸摸的道歉,只有梦里的周公知晓。”
江朝的话语里没有尖锐的刺,穿甲的枪,平平淡淡,温温和和。江安竹嘴角情不自禁上扬起微微弧度,红着脸低下头去,笑容温柔的快要化水了。
对嘛,愁眉苦脸哪里配得上我的美人师父,江朝心想道。
此时,迷迷糊糊接近梦呓的声音从江安竹身后传来:“那阿娘托梦给我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了。”
江岁安大病初愈,眼神恍惚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长腿懒散地弯折置于榻上。
他抚着后颈,轻轻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身后的三千墨发直垂,像纺车上一根根墨色浸染的蚕丝。衣服交领处微微开合,露出映照淡黄烛光的锁骨。虚弱的病气转瞬即逝,抬手顿足间添了几分惊人的贵气。
四目相对,江朝心里一慌,做贼一样撇开视线。
江安竹略带一丝喜色:“一般不是次日才醒吗?”
江岁安闻言皱了皱长眉,压低下幽暗的眼帘,淡淡的余光像飘零的竹叶沉没进江朝眼睛里的黑潭,道:“阿朝太吵了,叽叽喳喳的跟小七一样,睡不着。”
江朝:“胡说!小七明明是喵喵呜呜的,而且我哪里有叽叽喳喳了?”
“譬如现在。”
她反而得寸进尺起来:“那你该谢谢我才是。”
江岁安把手搭在躬曲的膝盖上,“怎么谢?”
“我想想……”
地面上慢慢转悠的影子拉得极长,背过身去,黑色阴影随一栏阶梯与床角木板翻折,上了床榻。黑影随烛火晃动,如飞舞的风筝,江岁安轻笑一声,指尖朝投射在枕头旁一团黑影爬去,食指恰好牵住它的头,不料江朝一个神龙摆尾,虚影一闪而过。
她说我想吃甜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