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大会的事件已然告一段落,而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需要立刻处理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准备升学考试以及监督奥赫玛新城区的建设。
白厄不需要为后者操心,但本着“去看看或许还能帮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呢”的想法,我们还是打算一道去施工现场。
#真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播报着附近发生的新鲜事,顺便列出了可以“顺手牵羊”或“变废为宝”的东西——以前的我在失去故乡的最初,大约就是这么在星际间流浪的。
“要不然,你还是在家里复习一下要考的科目吧?”我提议道。
说这句话时,我们两个人刚刚穿过云石市集的水果店,新鲜水果的甜香随着清晨的风卷过。我牵着白厄,捏了捏他的手掌。
“唉,我可复习不进去啊。这几天的事真是太多了,一拿到文字密密麻麻的教材我就头晕,想去练剑——”
“也好。那一会儿过去,你小心一些,别离我太远——新城区的建材掉下来是要人命的。”我叮嘱道,“昏光庭院的风堇小姐能保住病人的性命……但大块建材砸在身上会很痛,这种苦不要吃了。”
“没问题。别担心啦——我是不会添麻烦的。”白厄向我做出承诺。
他拍胸脯保证自己不会添乱,但我没有如他预料地露出放松的表情,反而眉头皱得更深了。
白厄的表情有点无辜,似乎不太清楚我不满意的点在哪里,但他动了动唇,似乎是准备先道歉再问清楚我的想法。
我别开目光,说:“你没有添麻烦。别随便把事故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只是想让你多关注自己的感受而已。”
“欸?”白厄感觉到困惑——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毛病。
我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源于我与黄金裔领袖阿格莱雅的来往。
我已决定领起“吉奥里亚之子”的身份,以神明的身份、以谎言的基础守护圣城的未来,在恰当的时刻随众神远离人们的世界。但抛开这个几乎令人不敢直视的虚假身份,我只是个会担心恋人的普通人罢了。
白厄是流淌着金血的黄金裔,血液里填充着传说中的神性。
但我与那刻夏老师观点一致:人类与泰坦没有本质区别,鲜红与黄金的血液同样相等。
所以在我心中,白厄的精神并不比其他人更加顽强。
他和我一样,只是个凡人而已啊。
我多少能猜到阿格莱雅的打算,在她描绘的蓝图中,白厄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他肩负着过分沉重的命运。
“说出来的话,还挺难以理解的吧?但很多时候,我确实觉得……你正把自己放在可以被审视、被责怪的位置上。
“我会忍不住思考,你把自我藏到哪里去了呢?我到底应该怎么告诉你,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麻烦,你才终于会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个事实呢?”
我牵着他的手向前,街道上的人们向我问好、得到回应时还颇为受宠若惊。
其实我只是点点头罢了。
“不要责怪自己,那不是你的责任……我似乎只能这样说。包容别人的时候,也饶恕自己吧?
“嗯。其实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个。我更想说的是,不必要为他人给自己施加压力。源源不断地回应他人的期待——我想这任谁都做不到。
“所以我在昏光庭院里迷迷糊糊地听见你说,你想帮帮那些悬锋人时,我很高兴。因为这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你的倾诉没有带给我任何负担哦,我只会觉得,我又多了解了你一点。
“不是因为你的责任很重、你不可以辜负谁,你要做什么,只是因为你想。你觉得这件事带来的结果好,你喜欢,你想要——
“就算将来有一天,逐火之旅的重任居然落到你身上了,我也希望是这样,你去做这些不是因为不得不。
“而是因为,你真心实意地期待着那个新世界,并且愿意为之做出牺牲……不要撕碎自己的灵魂,那不是你的责任,不要这么残忍地惩罚自己。”
我想让这份职责落在他肩上的时间来得更迟一点。我可以做得更多。
但这点小心思没必要和他讲,他知道的话,心里会很有负担吧。
在我心中,这正是恋人存在的意义之一:我愿意付出代价,让他拥有更多时间去寻找自己真心想要坚守的道路——这条道路不属于其他任何人,不来自任何人的意志,只源于那个动人的心灵。
但……这算不算将我的愿望赋予他呢?
这让我稍微感觉到有一点忐忑,忍不住反思,我的说法会不会让他感觉到不适。
我们走出云石市集。我一边牵着白厄的手往前走,一边拿出传讯石板翻看着阿格莱雅发给我的新城区定位地点——她效率非常高,拿出提案不过三天时间便落实下来了。
招募工人面向了整个奥赫玛、包括郊外的难民庇护所,难民可以通过另一条路前往新城区的施工现场。这样,拥挤的问题应该也能够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缓解。
传讯石板开始自动导航了。
我捏了捏白厄的手,感觉他的掌心有点变烫了,因此困惑地偏头去看他。
我这时才发现,白厄面庞泛红,垂下眼睑,目光飘忽,紧抿着唇,呼吸节奏也颇为混乱,看起来是一副害羞到甚至有点羞耻了的样子。
“你好肉麻……”白厄说道。
他太难为情了:隐秘的想法被恋人清晰地解剖了,这滋味似乎和被迫站在镜子前一件一件剥下衣服没有太大分别。
他甚至没有办法拼凑出完整的话语来反驳我的说法,只能红着脸、别开目光,逃避我的注视。
类似的、心意沉重的话语,他并非从未说过。但这份沉重的、正式的心意摆在他的面前时,让他高兴得不知所措,又迷茫得近乎无助。习惯了给予的人,忽然得到,内心会感觉到不安吗?
“习惯一点吧?我想,这种时候还会很多的。”我顿了顿,抱着以后还要多和他谈谈心的想法,说出了这句话。
“啊?别,别了吧。这可不太妙啊。”白厄表现出一点抗拒来,并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向他人倾泻。
他总是独自处理这些难题,并且已然习以为常了。即便难得开口诉说一些,也会很快止住话头,假装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安慰吧。
“感觉很羞耻吗?但,不要拒绝我。毕竟我们已经是恋人了,对吧?”我顿了顿,在面对他时,我总是忍不住斟酌词句。
“如果连我都得不到你的坦诚,那,总是独自承担着这些的你,内心……该有多沉重啊?”
我握紧白厄的手,有点强硬地不允许他松开。好在他没有跑走的想法,只是站在原地,但也没有再随我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