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的时候,她会透过窗口看天上的星,念着什么“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或者念着什么“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陶规跟赵六听不懂,但以为一致认为,自家女儿读书读傻了。
阿初念叨的时候,他们两个不忍心多打扰。
“阿娘,你说人为什么活着?”阿初望着三三两两的星星,突然问。
陶规手中的针线一顿,被阿初这个问题骇住了,这可不是十二岁的少年该想的问题!
陶规犹豫着正要开口,阿初兀自摇了摇头:“为何人命各有不同呢?”
陶规被吓得呆愣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为何我不能去做官,或者上战场,甚至做皇帝呢?”阿初还在继续问,似乎急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阿初仰起头,无辜地看着陶规。
陶规忙丢下手中针线,捂住了阿初的嘴:“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不许胡说!知不知道这是要杀头的!?”
阿初懵懂地点头,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陶规。
陶规被看的无处遁形,针线活也不做了,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是啊,为何人命各有不同呢?为何女儿不能做官呢?明明他们的女儿,比谁的才学都高。
阿初伤好的第一日,能下地走了,韩信就抱了他那把剑来,说要兑现那时的诺言。
剑是把青铜剑,有阿初一半身量高,剑柄上刻着兽面纹,从剑鞘看起来,这剑就有年头了。
阿初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剑,摸着剑身新鲜的紧。
阿初道:“庄周说,剑分三等,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你这剑又是什么剑呢?”
韩信知道她又想起来书上的东西了,拿捏了腔调,道:“天子剑如何?”
负起手,阿初在院子里踱了两步,故作深沉:“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天子之剑也。”
摇头晃脑地念完,阿初兀自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如此说来,皇帝的泰阿剑,就是天子剑了?天子剑如天子,仅此一把?”
“我看不见得。”韩信扬眉。
阿初回过头,见他抱着剑,站在那里。阳光映在剑鞘上,又衬在他脸上,如出尘的明珠,熠熠生辉。
“此话怎讲?”阿初抱着胳膊,挑了挑眉梢。
“剑跟着天子,才是天子剑,若无泰阿剑,也有太极剑、泰山剑。天子是好天子,才称作天子,若无好天子,也就没什么天子剑。”韩信微微抬头。
阿初不置可否,径自道:“我倒是觉得,再好的剑,也能沦为庶人剑,再差的剑,也能成为天子剑。”
“我们算是,殊途同归。”韩信将剑从剑鞘中拔出,“那阿初瞧瞧我这是天子剑,诸侯剑,还是庶人剑?”
阿初略抬了抬下巴:“拭目以待。”
寒光熠熠,宝剑出鞘,重见天日。
凌厉的剑气划破空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少年身着青衣,穿的再是普通不过,脊背直挺,风清月朗,静若山上松。
青铜剑在他手中轻快地像一根羽毛,所拂之处,片叶胆寒。
转身的间隙,一双丹凤眼上挑,竟比剑气还凌厉了几分。
衣袂翻飞,随着少年身姿的翻飞,剑也跟着忽上忽下,一会挽一个剑花出来,一会扫一片白云出来。矫若清风。
阿初看的失了神,直到韩信收起剑,走过来拍她的肩膀,她才猛然醒过来。
韩信负剑,背对着阳光,歪着头看她,笑的灿若桃李:“怎么样,阿初觉得,我的剑是天子剑,诸侯剑,还是庶人剑?”
阿初偏过头,嘟囔道:“勉勉强强,诸侯剑吧。”
“能得阿初如此评价,是韩某的荣幸,那就请阿初见证我这诸侯剑吧。”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士为夹。
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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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阿初的言论,江岁问她:“那阿初想执什么样的剑呢?”
阿初想也不想就答:“我不做执剑之人,我要做铸剑之人才好。”
江岁愕然:“执剑之人尚有伤身的风险,铸剑之人怕是有烧身之险。”
“老师曾经跟我说过干将莫邪的故事,为了铸剑,而不惜以身作剑。虽有烧身之险,却能铸万世名剑,不是吗?执剑之人有时候也许决定不了自己执什么样的剑,但铸剑之人铸怎样的剑,握在自己手里。”阿初说这话时,坦荡万分。
韩信的那双丹凤眼源自江岁。江岁的丹凤眼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柔,阿初很喜欢。
那双总是水光盈盈、欲说含羞的丹凤眼里此刻装满了阿初看不懂的情绪。
阿初:“老师也是铸剑之人,不是吗?”
令阿初看不懂的情绪消失殆尽,化为片片柔光,江岁笑了:“阿初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