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娶她家小姐的都督,就是远在扬州的宋清时。
泼天的恐慌感将她席卷了去,春桃闭了闭眼,竟还暗暗祈祷商家老祖宗庇佑,叫她再睁眼时,他们便消失不见。
方一抬眼,又见元澄歪着脑袋瞧她。
春桃觉得鬓边疼得紧,又是一阵抽疼后,终是慌张忆起要赶忙将此事告诉商月楹,可好死不死喜娘一声‘起轿’,喜轿便被轿夫稳当当抬了起来。
庆元朝的嫁娶规矩摆在面前,出嫁这一截路,婢女不得随意与主子搭话。
倏而意识到此,春桃一张唇撇了又撇,极为难看。
她就这样跟在喜轿旁走着,暗衬定要寻个机会与商月楹说。
本就只隔了两条街,到了都督府外,薛瞻便勒停了骏马。
喜娘提醒他行规矩,他含了一丝笑,双腿一夹马肚绕着喜轿走了几圈。
那些瞧热闹的百姓忙跟着起哄,元澄便笑着洒了好些喜钱与吉利果出去。
喜轿被搁在地上,春桃顶着薛瞻的目光颤巍巍去掀帘,想借着扶商月楹出轿的间隙将此事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底。
可喜娘却着急忙慌拦住了春桃,“哎哟,小娘子,可千万别坏了规矩,新娘下轿后到入新房的这条路可不能沾地唷!”
春桃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身上的衣角忽然被一股力扯住,元澄将春桃及时拉去了一边。
那厢,薛瞻早已下马,稳步朝喜轿走来。
商月楹垂目地坐在喜轿里,一双手紧紧揪着膝前那片料子。方才喜娘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可她也是头一回嫁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罢,轿帘被掀开,气息一瞬涌了进来,俄顷,商月楹被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捞了出去。
身子悬空后,商月楹如被垂钓的一尾鱼,下意识勾紧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回过神来,方知是薛瞻将自己抱了满怀,她顿觉不妥,下意识又要撤开手。
可到底是怕大婚之日闹笑话,商月楹僵着身躯,一双手还是不自觉攀紧了薛瞻的肩。
爆竹声声响,锣鼓喧天,热闹的声音复又响起。
商月楹弓身在冷硬的胸膛里缩着,几息后,她便感觉自己被抱着往前走了几步。
跨过门前的马鞍,又往前拐了几道路,商月楹垂眼去偷瞄,忽觉景色一停。
薛瞻将她放下后,商月楹就悄悄打量起身侧的那双乌皮靴。
前方传来喜娘的呼喊声,商月楹手中被塞了截红绸,外头的声音嘈杂又热闹,有长者叮嘱了几句,商月楹猜测启声之人是薛瞻的父亲,便福身向那边行了礼。
拜过天地后,商月楹被喜娘搀着去了新房。
薛瞻则被留在了前厅。
庆元朝的嫁娶规矩与前朝不同,前朝时期的新娘子一整日都要饿着肚子,可怜得紧,景佑帝继位后便改了观念习俗,好叫新娘子送进新房后便可独处。
新房内提前布好了膳食以供新娘子填饱肚子,新郎则留在前厅待客。
只是这喜帕到底要由新郎挑开,于是喝合卺酒这件事也挪到了夜里,只叫新娘子吃饱喝足后将喜帕重新盖上便是。
是以,商月楹被送进新房后,周遭就静了下来。
她自顾掀开喜帕,抬手揉了几下被珠冠压得酸疼的纤颈,这才细细打量起新房来。
这新房是秦意与都督府的下人一道布置的,秦意虽与她描述了些,到底是不如自己亲眼见到来得真实。
腿间有什么硌得她不适,她起身回望,原是榻上铺满了花生、桂圆之类的吉利物事。
商月楹又在新房内转了几圈,屋内铺满了软毯,拔步床上挂满红帐,喜被上亦绣了对活灵活现的鸳鸯,除去角落里的梨花木高几外,还有张不及她小腿的美人榻,再而是妆台与桌案比邻。
商月楹没忍住撇撇唇。
瞧着仿若在告诉她,日后她在镜前梳妆,薛瞻便在案前处理公事。
西墙处有道暗门,商月楹推开一看,是浴房。
池里放满了水,飘荡着洇洇雾气,边缘砖石被打磨得圆润,搁置一盒皂豆,还有些洗漱之物,最边上则是换洗的寝衣。
商月楹没敢在里面多待,出来时只觉脸有些热。
咕噜——
折腾了半日,商月楹揉了揉下腹,嗤嗤笑道:“可怜你跟着我一道受罪。”
屏风外的桌上摆了精致菜肴,嗅嗅香气,是她爱吃的。
商月楹便也没扭捏,坐下持筷,夹了道甜软可口的点心往嘴里送。
肚子被填了七八分饱,商月楹停了筷,捉裙往妆台前一坐,倾身与镜中人儿对视半晌,而后俯身趴下,又用手臂环住了自己。
她是真嫁了。
方才被薛瞻抱着,她还有些恍惚,眼下这新房只有她一人,心内那股绵绵怅然又冒了出来。
想是天不亮就起了身,困倦之意转瞬即来,商月楹半吊着眼皮,却仍没撑住,由眼皮子缓缓阖了过去。
直到从噩梦中惊醒——
商月楹匍在妆台上,瞪大的乌瞳里残留一丝惊色,檀口张圆,大口喘着气。
梦里,薛瞻那厮是个喜新厌旧的,将她夺了过去又自顾厌弃。
她竟积劳成疾,郁郁而终。
可怜她一双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怜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