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着蹭着,他双眸忽然惊恐地瞪大,看向脚下被蹬出坑的泥沙,那里被他多次蹬蹭后,露出了埋藏更深的物体。
那是什么?
不会是……
应该不会吧?
他将头微微俯近眼前不远处的白色,眯起眼想要努力地看清……看清一点,再看清一点,不会的,应该不会是的……
终于看清了。
薄薄的泥沙下掩埋着洁白的骨骼,颌骨是扁平的,肋骨是条状的,森森白骨表面落着灰褐色粉尘,像生锈的结痂,尽管难以辨认,还是能看见头颅骨上黑洞洞的两个眶,如漆黑瞳孔紧盯着他。
是人的骨头!
陈英喆脸色惨白,脑袋嗡的一声,像个断线木偶般整个身体被定格,一动也不能动。
……
“怎么了?”
李若水走到杜小凡身边。女孩手里拿着半张泛黄破败的照片,照片的覆膜已经在风吹日晒中融化得黏湿,彩色褪色成暗黄色,模糊得看不清上面的人影。
“你看这个。”杜小凡将照片递给她。
李若水辨认半晌,看出上面是一个男孩子,穿着厚重的军绿大衣外套。
“这是谁?”她眼神微微错愕,“照片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杜小凡眸光淡淡闪烁,将残破的半张照片翻转。
白色的纸面上,遒劲的钢笔墨痕虽已晕染开来,但仍能看清楚那一行字。
祝:
培训顺利。早日学成归来。
遥祝弟憧光。
“遥祝”二字前隐约还有字迹,却被从这里撕裂了,就像是故意不让人看到写字者到底是谁一样。
“若水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杜小凡目光停顿在落款上,眉头紧紧皱起,“憧光的照片怎么会在这里?”
李若水更不解了:“憧光是谁?”
“我忘了,你不认识憧光。”杜小凡怔怔地说,“他是和我一起演达摩诀的同期演员。”
-
摄像棚里搭着绿幕,十二盏大灯明亮。
“施主,你说我对红尘仍有留恋,你错了。”
身穿白色僧袍的和尚手捻佛珠,对杜小凡道。
“人这一生,无非二百零六块骨。我已观透这众生皮相之奥妙,就算你今日杀了我,我已证道,此生圆满。那么于我而言,生又有何欢,死又有何惧?”
他垂目一笑,拂袖而去,袖袍翻飞,烛台上的火光瞬间尽数熄灭。
“OK!”
副导演从镜头后探出身:“这条过了,憧光,演得很好啊。”
赞扬完,转头看向还在凝神研究回放镜头的萧铭,“连萧影帝都夸你演技厉害是个天才呢。”
男生波澜不惊,表情淡然地道了谢。
杜小凡一向自诩天赋过人,是偶像中的实力派,但跟这男生乍一对戏,竟被对方演技惊得头皮发麻,震撼难言。
“喝点咖啡吧。”
换下戏服,和叫憧光的少年并肩坐在椅子上对下一场戏,杜小凡拿了一罐咖啡递给他。
男生却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杜小凡有点脸红,“我不是在讨好你,这是礼貌。”
男生眼里透着淡淡笑意,声调柔和:“对不起,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起拍定妆照的时候,你也是拿了一罐咖啡给我,看来你真的很爱喝咖啡。”
原来是这个意思。
杜小凡窘迫地坐下:“咖啡能抑制食欲,对减肥有好处。”
看着男生清隽的侧脸,她突然想起王良奥口中的传言,咬了咬唇,终于脱口问道:“是谁介绍你来拍这部剧的?”
“是裴姐,裴婉命。”男生翻动着剧本,随口答道,“我和她女儿是好朋友。”
“裴佳明?”杜小凡回忆起圈内的传言,“裴佳明是不是……”
男生静默良久,开口道:“没错,佳明现在住在疗养院的重症病房,已经失去意识了。”
“你和裴佳明是怎么认识的?”
杜小凡眼神扫过他没有logo的白色短袖和普通卡其裤,她从八岁混娱乐圈,眼神早已磨练得火眼金星,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穷富。虽然男生气度不凡,但那是生来自带,工作人员对他态度轻慢,足见对方家境平凡。
同学吗?
不太可能。
朋友?
是通过什么渠道成为朋友的呢?
“是因为童年有相同经历成为朋友的。”男生喝了一口咖啡,眼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和佳明都报名了当年的童星选秀节目。”
“星星孩子?”杜小凡微怔。
男生颌首:“你也知道?可能全帝国的孩子那几年都报名过吧……佳明一直很想当明星,从小就是。我们一起进的初面组,在初面中成了朋友,只有我和她进了第二轮,为了确保她能实现梦想,我放弃了填报报名表。”
“后来我们就成为了挚友,我们常通电话,无话不谈,直到……”男生带着几分苦涩继续说道,“直到她忽然神经瘫痪,被查出来是渐冻症。”
“我经常去病房里探望她,和护士一起帮忙,给她翻翻身,说说话。裴姐在病房遇到我,问我对演艺事业有没有什么打算,介绍我来参演这部剧。”
“说到底,都是托佳明的福。”男生攥了攥手,眼里有浓重化不开的悲伤。
那感情是什么,已经很明了了。
杜小凡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垂下眼帘,遮掩住自己眼底的失落和自嘲。
幻想着对方和自己经历着同样肮脏的事情,幻想着能和对方在卑劣的境地下互相生火取暖,甚至幻想着能像刺猬一样相爱。
原来,对方根本不是痛苦的刺猬。
不堪的人,只有她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