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为何选择将此印交与臣?”沈从谦不解。
荣夫人看着沈从谦的模样出了神,除了眼睛,沈从谦与他父亲一点都不像,鼻子嘴巴宛若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看着他,荣夫人好像看见了已故的闺中密友……
她长长叹了口气,“你母亲生性纯良,本宫自然相信她的儿子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如若真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亦无妨,她交与沈从谦的印信是个赝品,真正的那个此刻正在黄太医手中。
为了她的阿月,她不得不做好双层保险……
沈从谦点头,这个理由他认下了。
只是他还有一事不明,“殿下既带了印信,为何不趁先帝在世用此印自救?”
当再次提及伤心事,荣夫人压制着情绪,暗哑嗓音中带着隐忍的哭腔,“燕巢幕上,鱼游釜中,彼时将虚情假意幻想成情真意切,纵使知晓此乃饮鸩止渴之举,亦舍不得回头。”
总有人活在自己想象的美好中,荣夫人也是受害者之一。
沈从谦收下印信,“殿下之托,臣定不会忘,只是如今京中秦王乱政,恕臣暂时不能带阿月回京。”
荣夫人:“阿月性情执拗,你同她好好讲,她会听你的话。本宫只有一个要求……”
沈从谦垂首听命,“殿下请讲。”
“时家的那册婚书毁于大火已无处可寻,本宫命你必须持沈家那方婚书将你与阿月的婚事昭告天下,务必十里红妆明媒正娶,断不可让她受人耻笑……”
沈从谦嗓子发酸,“臣……听命。”
荣夫人躺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交代完一切后望着屋顶,好似再无力气。
“听你方才的话,不日便要回京?”
沈从谦应声,“京中局势瞬息万变,臣需即刻回京。”
“乱臣贼子!”荣夫人痛心疾首地锤打着床板,“隐忍了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回京城瞧瞧了……”
话音刚落,荣夫人猛烈地咳嗽着,屋外忧心等候的黄太医和时明月推门而入,再见到荣夫人,她已经将近奄奄一息。
一双眸子似穿越将近二十年,隔着素纱帘将风雪也看透,帘外的女儿从牙牙学语到如今亭亭玉立,仿佛只在一瞬间,待最后一口气再也喘不过来,荣夫人眼神憾然地飘向黄太医,轻声地叹了口气,似困了般缓缓阖上了眼。
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
哭了将近一宿,时明月麻木似行尸走肉,好不容易哄睡着了,纵使被她打得浑身酸痛沈从谦也不敢再动。
长公主的尸首被拉走时,小姑娘发疯般又哭又闹,她向来冷静沉稳,回忆起她上次这般孩子气,好像还在七八年前。
小姑娘弄丢了母亲绣的荷包,彼时天色已晚城中尚有宵禁,她硬是哭闹着求他去找,好不容易才哄过去。
晚风撩起时明月散下的碎发,衬得她哭红的小脸愈发楚楚可怜,沈从谦不自觉扬了扬嘴角。
一滴泪半干不干地挂在她的脸颊,沈从谦垂眼看去,情不自禁地凑过脸碰了碰。
冰冷的泪珠濡湿了他的唇瓣,天地寂静,只听得见他的心跳如鼓点般奏响。
小姑娘似做了噩梦睡得很不踏实,沈从谦看得眉头紧簇,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脑袋,将她揽入怀中。
荣夫人病逝,沈从谦此时此刻若再提婚约,大狱中的刑犯都可骂他一句禽兽,他便没在她面前提起。
一个时辰前,封氏家主密信,封颂带着随从率先登船回京,沈从谦放心不下时明月,留在她身边照看着。
再等到时明月再睁开眼,便只剩她一人空荡荡地躺在时家的床上。
见她醒了,阿莲抹着眼泪冲庭外的人呼喊,闻此喜讯,时明珠一帮人乌央央地涌了进来。
时明月觉得自己好像被抽空了灵魂,木偶般看着围绕在床前的每个人,太阳穴却天崩地裂般疼痛,用了很大的脑力才想起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望着屋顶看了好久,终于还是接受了母亲离世这个事实。
“表姐放宽心,伯母的后事有我们操持,定让她走得风风光光……”时明珠压着哭腔拍了拍时明月的手。
时明月疑惑地偏过头,“怎只有你一人料理?族中长辈呢?”
时明珠垂下了头不敢再说,阿莲终究还是忍不住,气得哭了出来。
“那群见风使舵的老东西,见姑娘失了双亲,沈公子又同封二公子回京了,这群天杀的东西便一直怠慢推辞……”
时明月冷下了脸,倘若这样,那这个家就更没有好留的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阿蓉连忙帮她披了衣服。
母亲将全部财产留给了她,纵使没有族老助力,她亦能将母亲风风光光地送走。
待丧事结束,她便带着母亲给她的卷轴往京城去,对她和母亲不好的人,她一个都不会留下。
“扶我起来,我去灵堂看看母亲。”
阿蓉阿莲刚搀扶着时明月下床,门外便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嘈杂。
时明月抬眼望去,林佑和打扮地花枝招展,在下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进来,时明月的目光瞬间锁定到林佑和发间那支金凤钗上。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母亲的东西,前不久她刚把它同一众房屋地契运到城中鲜有人知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