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简祭酒过上几招之后,简松映原本打算去军营再和张三郎商量奸细对策,一封加急信送到自己手里,他当即调转方向打马去了大理寺。
因有皇帝特许,简松映作为将军协助大理寺调查北疆粮草奸细一案,回京数日,大理寺始终风平浪静,进展顺利,直到昨日,通禀之人快马加鞭好像十万火急。
等他到时,原本锚定的奸细正要咬舌自尽,被简松映卸了下巴又叫了军医才缓过来。
医师说,他身中奇毒,先前毫无察觉,是都被他生扛了过来,而等到发现时,已只剩下不足一天的活头。一心寻死的人,哪怕妙手回春的神医也难得一救。
简松映快被气笑了——堂堂大理寺,堪比皇家御医的医师,连犯人身中剧毒都察觉不到,怪不得这些日来逆来顺受,原来是时日无多破罐破摔!这样一来,得到的消息尽数毁于一旦——将死之人口中能有几句真言?
起先,皇帝说念他年纪小,因此把有关内贼和整顿军纪的事宜都安排给了张三郎和几个副将,叫他起到一个振奋军心和操练军队的作用。
只有这一宗是他揽过来的——他和张三郎兵分两路,烧的是他的粮草。
前线打仗,后方粮草是军需的核心,一旦被烧,将士无粮难以果腹,必然引起军心动荡。
没有供给,将士只能往肚子里塞着草前进,一时饥肠辘辘,却偏又打入敌人腹地,张三郎还在另一边等待接应,他们后无退路,只有一战。
他的军队在这一场大战中人数锐减,失了大半忠贞的英雄好汉。最后若不是他带着弟兄们凭着一股子意念杀出了重围,恐怕简将军,也只能剩下一个“云麾将军”的虚壳回来。
人,简松映是一定要审出来的。他既已经抓到一个,死也不能让他带着侥幸死下去。
可是时间在流逝,宫廷的御医只说不是中原的毒,摆出几味药材,又直摇头,或许有解,但此去北疆山高路远,那时这人早已无力回天。
简松映身上背着为自己和国家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英魂,怎肯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到手的信息就这样被他带到肚子里。从昨日到现在,他片刻也没有阖眼,审到嗓子干哑,那人开始七窍流血,听不进去人话。
“北疆奇毒……”他问御医宫雀,“你是在哪见过?”
宫雀道:“只是书中记载,拿不准。”
言外之意,若不是这一毒,就更无解。宫雀的眼睛不似骗人,他是民间神医的徒弟,如今举国上下医术之巅峰,他若不准,便是定论。
“南疆的毒更折磨人。”他没头没尾地说这一句,拿出帕子给这人擦了擦血,“他血里没什么东西了,脉象里居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买通了医师?”简松映站起身准备叫人。
宫雀重新拿出一块手帕来擦了擦手,“不是。”
“说清楚。”
“是这毒,确实有意思。”
“……”废话!
简松映叉着腰,碍于他常年给张鹤仪配药治病的份上努力舒了口气,好让自己没被这不尊上级的宫雀气到——连张鹤仪的眼疾都治不好,能指望他解毒就怪了!
他叉着腰,冲侍卫摆了摆手,宫雀随即走了出去。
北疆奇毒……
简松映想到了一个人,身上也带着来路不明的药丸,似乎也是个奸细。
那日夜里和张鹤仪在宁王世子府门前抓到的飞贼并无性命之忧,经京兆府一查之后,被直接提至大理寺。其中或许问出来了什么,但是经手严防,根本没有套取消息的可能。
大理寺少卿是个新上任的北方人,面容严肃、手段了得,经他之手多宗旧年冤案都得以沉冤昭雪,何况这一件?
“简将军这是不信任下官?”大理寺少卿陆宣杨身着官府,向前揖了一揖,“大理寺查案,向来官法严明,这人,怕是不能给您带到。”
简松映斜身靠在门边方几边,他这话一出,他拆穿自己的老底。一点儿不给面子。
“圣上口谕,让我协助调查北疆粮草一事,若这人真与此事有关,你们该当何罪?”
陆宣扬神色微怔,“下官当……以死谢罪。”
“陆大人这是什么话,简某不是什么胡搅蛮缠之人,”简松映厉色,“他当真没中毒?”
“宫大人排查一夜,当真没有。”陆宣扬躬身道,“将军怎的肯定那厮中了毒?”
简松映无言。他不能肯定他中毒,但他肯定他身上有味毒。
他身上有毒,陆宣扬作为主理人不可能不知,但简松映作为外人,却是知道了也不能说,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途径,也是个不能告人的秘密。
他眼睛缓缓转向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少卿,他垂头拱手,就是不为所动。
“北疆送来的人审得怎么样了?”
“将军送来的人可多了,可不是桩桩件件都能由下官过问。”他回答的滴水不漏。
简松映不语,缓缓站直起身,朝内院的九曲回廊看去,只觉一派森然,“今日又有谁进去了?”
“待罪之人罢了。”陆宣扬道。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简松映彻底摸清楚了这陆少卿的性子,哪怕自己是三品将军,身披浩荡皇恩,也是不能从他这铁公鸡身上拔得半根毛——大苍铁律,皇亲贵胄也不得例外。
日头正好,简松映走出正堂,半边晃眼的金光披在身上,他略一回头,便像是半臂披裟,半面罗刹,而目中看不出神色。
阿火侯在外堂,背后两把弯刀,见他出来便迎了上去,简松映头也不回地朝外走,脚下用力恨不得把地上踩出三寸坑。
“将军去哪?”阿火跟着简松映,背上的刀叮当碰撞,“咱们的马在前头。”
简松映头也不回,点了点头,大理寺的墙又厚又高,重重压下来,让人心乱如麻。既是让他来查,又不给他调人的权力,眼睁睁地看着人毒发,成那副人鬼不知的样子,线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断了。
他长舒一口气,逆着风问阿火:“陆宣扬什么时候上的任?”
阿火还没来得及回答,简松映接着骂了一句:“铁公鸡,一毛不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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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松映去军营找张三郎扑了个空,正要摆道回大理寺的时候,却被一道尖细的嗓音喊住。
宫里的常公公蹒跚着步子抖着手,看到简松映像是看到了救星,几个身着宫服的人鱼贯而上挡了简松映上马的路。
“简将军,可算等到您贵人留步了。”常公公喘气道。
简松映正不解其意思,远看着天色向晚,雾气上涌。耳边凉风阵阵。
太监扯嗓道:“圣上口谕,宣骠骑将军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