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镇裕拆掉石膏的第二天就回到工作岗位,没多久就要过年,许多厂都要人做工赶单,巫镇裕加入进去就像跳进搅拌机,霎时失去人的身姿。无相没到厂里面去看过,对于这个简单的字是极其模糊的理解。巫镇裕很少跟他说在厂里需要做什么事,情况如何。
有天,他休息想跟巫镇裕去看一看,巫镇裕根本就不要他跟过去,讲很远,不好玩,没意思,不如在家里玩会儿掌机,或者看小说。无相最近学会用手机看小说,手机上的小说比浚酉给的还恶俗,透视眼、寡妇、蛇胆诸如此类的。巫镇裕没留意仔细看内容,上次匆忙地晃了一眼知道是校园小说,什么初恋,争夺女神视线之类的情节,没想过会有如此低级的小说钻到无相的眼中。
那天晚上,他们的工作全部告一段落,终于放长假,洗完澡坐在床边剪干净对方的手甲,说着话。巫镇裕讲过年要有新衣服,明天我们去买衣服,然后买些年货,想吃的东西,喜欢的玩具之类的,好不好?无相没有意见,对新年没有概念。
他的家族不过新年,他们过哈卡节,但并不是每年都过,死有价值的人才过。在三山的十六年里,他只过过一次,是宓子的母亲仙逝。他们会把她的血放进盆中,排队沾她的血在自己的脸上画纹饰,然后敲锣打鼓的跳舞,唱歌,将剩余的□□放到石壁,等待食腐动物地来临。
他是在房顶看到、听到的,丧灯和太阳,星星是一回事。祖母没去参加,坐在院子里一边洗山猪肉一边低声咒骂家族:这些阿司塔,每个都该死,全部去死。他无意识地学习祖母的语言,喃喃讲全部去死。夜里下大雨,雷火滚滚。他站在屋顶上淋着雨大叫火!
整座山都被他叫醒,因此死去的只是被雷劈中的秦岭冷杉。它算是除了三山以外最老的树,它死以后,许多树都在啼哭,吵得无相睡不着,跑出门跟树说话,他也快变成树。
巫镇裕把他从回忆中叫回来,搂着他睡觉,讲了个很有名的短篇故事,飘香的火车。一列穿过峡谷的列车,装载树木的躯干,飘着漫漫柠檬香,草木香,一对青年在列车暂停靠站的时间里相爱。无相听得入迷,故事讲完,巫镇裕睡着他还精神着,摸手机和眼镜来偷摸继续看三俗小说。
昨天他刚看完一本跟村医有关的,因为过多的性桥段而翻阅得极其快,他更想看村医怎么治病,不想看她和男主角怎么相爱,看到最后,男主角和许多女人在一起,无相大失所望,同时愤怒。他最喜欢的村医居然只是最最小,承担最最恶俗情节的角色。他生气地在评论区留言说作者臆想症状明显,为人龌龊,应该让120接走医治。
他想看跟火车有关的小说,在书城翻阅,细微的滴滴声吵醒巫镇裕。巫镇裕朦胧地蹭他的脖颈,接手了他的手机,眯着眼睛看小界面里一排排蚂蚁字。他没找着跟火车有关的小说,看到一本讲出租屋的,马上点进去看了,以为对他有重大参考意义,譬如解答他和巫镇裕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交往的?但他们交往得更隐晦,对上眼就已经在床上,起床时就是情人。
巫镇裕读完这段文字,忍不住冷笑两声,退出书城将手机抛到沙发,伸手摘去他的眼镜,甚无奈、羞赧的口吻:“我求你别看这种小说了行吗?山山。”
“你不是说可以看吗?”
“谁知道在看这种啊。至少说不要是低俗到这种程度的吧,二哥给的那些我都接受了,怎么越看越低俗,上次那个校园的呢?”
“看完了,结局的时候女神怀孕打胎还被抛弃,真是恐怖。”
巫镇裕被小说内容气笑,恶声恶气地宣布没收无相的手机使用权,明天到书店买几本正经小说给他看。无相答应了,问正经小说有哪些?巫镇裕给他举例自己看过的一些名著,简爱啦,基督山伯爵啦……就是那些,没有恶俗描写的文学。
他们手拖手挤进人从,最先去书店让无相选喜欢的书,满屋都是日月轮转的气息,粉墨的气味。无相拿起书就翻到背面看价格,一本书并不便宜,因为书页不会掉下且没有霉斑吗?他只拿了一本,红色的封面很有格调,而且不算很贵。巫镇裕看了眼,回到书架拿了同个作者的另一本。付钱的时候用力眨眼睛,掉过脸就笑,心想人真是贪婪。动物吃饱了就不再吃,人拿到一样就会想要全部。意思是想全部给你。自己都嘲笑自己。看完了又来买吧。
无相拿到两本书开心得脸目中飘出泡泡,选衣服时惦记着书,有点漫不经心的意思。巫镇裕取了件白绿相间的派克服问他好不好看,他说不知道。又问他到底看没看呀?他说看了,论我的眼光我是觉得普通,论现在人的我就不知道了。巫镇裕问他喜欢什么,他就说衣柜里挂的就喜欢啊。很难在市场挑到无相喜欢的衣服,仍然买了几套冬装,大都不是白色就是绿色。他喜欢的颜色实在单一。
过年就是要有新衣服。巫镇裕只买了一件外套,跟他的款式差不多,换成黑颜色而已,耐脏。冷空气拂过他们,齐齐打了个喷嚏,仰起脸大笑,举着双手追跑了阵,渐渐慢下来,勾着手回家。
“过年我们是在家里还是出去,听说市中心广场会放烟花。”
“在家吧,烟花有什么好玩的。”
“在家的话,要不要去租碟片来看,家里那个电视可以放碟片。”
小房间里配的电视他们没用过,要单独安装天锅,碟片放录的机器可以在文化街租到,不算便宜。平常忙,没有想过要看。
“好啊,我想看碟片,有什么碟片啊?”
“应该什么都有吧。”
他们绕路去文化街找租机器的店铺,问了价格之后决定租整个新年,直到初六再归还。碟片便宜,他们买许多,像是要整个春节都窝在家里看电影。他们对生活的热情,新一年的期待,在此刻达到最高的程度,再多就要大爆炸。整个世界耸立着注视他们包袱款款地跑回家,把电视机和机器连接在一起,依靠着播放第一张碟片,听见无相真切地“哇”,天然地笑了。
晚上,他们一块儿整理衣柜,无相把做好的两身冬装翻出来,一套红一套绿。红颜色的做给巫镇裕的。对领斗篷,下摆大约到他大腿中段,用的料子厚,里层用的好料子,保暖舒适。里衣依照习惯做的斜襟立领,袖口收紧,选择比较厚的布料,但看起来并不厚重,拼色用了深蓝色,腰带上绣了对鱼。外裤放量大,按照现在讲就是阔腿裤样式,裤脚拼了格子布,里布是灯芯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