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晏是北方人，他跳下去救人时，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不会游水。

真傻！他为何不辩解呢？高伯乾想着，不经意低笑起来，心想：是怕被人嘲笑吧，笑他不会游水还想救人，却哪料自己险些死了，竟还要被别人救起。只怕是林小公子自己不好意思了。

高伯乾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在暴雨中不见。心头升起一丝温暖，叫他的唇角也含着温热的笑。

终究，是自己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身影似藏着无限的力量，叫他钦佩羞愧。

—— —— ——

黄泉客栈里，高伯乾哼着曲儿，却不知何时讲起了故事。与他挤在一张桌子上的林瑜晏在他温暖的怀里，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高伯乾还醒着，舍不得睡，睁着眼盯着怀里人。感受着林瑜晏的温度渐渐消失……眼看着自己缠绕他青丝的指尖被穿过。他曲卷着身体，想要再度抱紧他的时却发现身躯俨然已从林瑜晏身中穿过……

黄泉客栈外的长廊上，屋檐下滴落一滴残存的雨。

客栈之上，风沙盖顶。

雨，停了。

—— —— ——

林瑜晏直到屋中的雨水退却大半才醒过来。高伯乾已不见。

看着满屋狼藉，他小叹一口气。缓缓起身。衣摆还是湿漉漉的。换件干净的衣裳，转身便打理起地上湿透的一堆布扎人。

我的尹一。林瑜晏弯着腰认真整理。扶起一个又一个。过膝的雨水将他的布扎都冲倒了。

他扶起其中一个，被雨水浸湿的‘尹一’，墨色晕染，微凉指尖轻触着惨不忍、睹面目全非的布帛人，林瑜晏脑中一片空白。他竟想不起爱人相貌。‘尹一’的‘衣裳’泡开，掀起一角正在喉咙处粘着……

湿湿冷冷的布帛沾在林瑜晏捧着它的指尖儿，触感就像尹一从喉咙处撕裂正涓涓流着的血。

“啊——！”一声深沉的长叹，林瑜晏将手中‘尹一’轻立一旁，再拾另一个。

这个‘尹一’动作看似正在与谁说话，只那张脸该是什么表情林瑜晏想不起一点儿来。他看着眼睛处一团墨色模糊一块儿，恍然间竟觉可怖，就像看见尹一溺水而亡时的表情。纠作一团，喊不出来，就算喊出来也没人救他。

林瑜晏停下动作，脑海里终于浮现出琐碎的片段。

万奉贤得知尹一死讯时，内心是一片平静的。而夜里他就意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离世前的那段时间，万奉贤无数次想过尹一溺死在河里的惨状，想着河水里茂盛生长着的藻类也必然一同被吸入口鼻，最后留存于肺，缠着他的灵魂，桎梏他一生都无法逃离可怕的宫殿。

他一定怕得发颤，身躯冷白，口唇青紫。

想着尹一是因皇后之死被牵连，被归为嫌犯一党，说是畏罪自杀，其实都只是宫廷斗争中籍籍无名的陪葬品。

好在，宫里丧钟让尹一以为万奉贤死了。

好在，尹一到死都不知道万奉贤而后过着怎样的日子。

万奉贤觉得尹一的尸体发现得早，不至于浮肿，是件好事儿；尹一一生卑微，却是个讲究人，就算身着宦官服饰也总体体面面、干干净净。

万奉贤生就傲骨天赐，却终生如履薄冰。

—— —— ——

“你在忙吗？”

高伯乾之声惊醒了林瑜晏，他回身看看门口伫立的人，摇摇头。回神后继续整理起来。

“我方才找了那矮个子老头看看怎么修补房顶还有我可怜的门。”高伯乾边说边走进来，手里还举着自己的布扎人，又道：“碰巧你在整理这些东西，瞧我的，你画这么大两个眼，这打湿了雨，我本就不白，这回一张脸更黑黢黢了。”

高伯乾笑着走近林瑜晏，将自己的布扎放在一旁，还故意将林瑜晏刚扶起的‘尹一’靠旁推了推，然后把自己的立在那个前边儿，正好挡住‘尹一’的！

林瑜晏没在意这些小动作。继续整理。一屋子的狼狈，需要好久才能打理妥当。还得把这些放到院子里晒一晒。

那些毁坏了的要等晒好了再修补。

“诶呀呀！这些脸，一张张的，不过都没我的惨！”高伯乾不乐意的瞅着那些被扶起的‘尹一’，凑过去接连两三个仔细瞧着，大声道：“你还真是执着，他人都不在这里，你还做这么一堆布扎。”

呼啦一阵风。林瑜晏肩膀突然一抖，手里的‘尹一’还没立起来又倒了下去。

高伯乾的话就像撑起布扎的竹签上长着的根根倒刺。刺入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