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
高伯乾被一阵撞击声震醒。他立在登记入住处廊外,脚下正砸下一连串黑瓦。
一片片碎在院中,探看之时险些砸中他。
高伯乾恍恍惚惚、仰头朝天。
浑浑噩噩的黄泉客栈上空,一个人影飘来,连声对他道歉。
这人身宽体胖,一副老态龙钟。身着泛黄里衣,裤腿袖口挽起,白发绾于头顶,裹着一个布巾。模样冷厉,高伯乾倒有些不敢受他礼。
眼前年迈长者正是初进黄泉客栈时,阻止林瑜晏弄戏自己的人!
他挺着圆鼓鼓的肚子,里面不知道装着多少油水。弯腰去拾地上砖瓦时,又笨拙的险些栽倒。
不过飞起来时还真是轻巧。一转眼又上了房顶。
这房顶倒真能承受住他的体格。高伯乾想着,仰着头朝院子退几步,看着房顶上的老人。
他站在屋顶摇摇晃晃,肥胖的身躯半晌才定住脚。动作还算麻溜的转身坐在屋顶,叮叮当当又修补起顶上的砖瓦。
他所修理的房顶正是登记入住处顶上第一间,亦就是正门阶梯侧面的第一间。
高伯乾进去过,没见过里面的主人,不过灯笼竹板下刻着“弥瑕”二字。
原来上次点拨自己的就是这个老人啊!
他看着对方笨重的身躯,想上去帮忙。但行飞之术高伯乾尚还不会。他只得走上阁楼,笨拙的沿着廊侧架起的梯子爬去。
当中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好在老人及时将他拉住。“啊!多谢弥老!”高伯乾站定屋顶,风呼呼刮着,比下面冷多了。风在衣裳里来回穿梭。
老人摇摇头,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一双粗糙的手背擦拭着眼睛,而眼却越发干涩。
年纪大眼泪早就用光,先下就算心中苦涩但也流不出泪来感慨。
老人的眼白几乎都泛着黄。眼睛却异常炯硕、锐利。想必他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少年狂吧!
“上次冒昧拜访弥老,没能当面谢过,在下高伯乾有礼了。”说话间他有模有样作揖。
“孤非子瑕。”
老人坐在屋顶上整理碎裂的瓦片,用泥土粘粘着它们,温吞的回高伯乾。
孤?高伯乾想哪个“孤”。
“不是吗?”高伯乾想了想,好像确实不是,他想起了自己所居的阁楼二层,门前屋檐白色灯笼下悬挂的镌刻着“第一间姬元”的竹板。
高伯乾不敢相信,试探的问:“上载春秋卫国卫灵公,姬姓,名元,乃卫国第二十八代君主。敢问是……”
“恩……”这一声拉的很长很长,就跟他的胡子和年龄一样。
“大王!我……”高伯乾一惊,正想跪拜。
“不用拜!要拜也着实轮不上你。”
早就不是春秋时期,现在都东汉了。高伯乾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怎么都觉得别扭。
可又想,眼前活脱脱的就是老祖宗啊!别人都是在书上听说,他算见到活人了,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他正在心里嘀咕,老人缓缓起身,高伯乾赶忙前来掺扶。
一瞬间,内心又张狂起来,想:他活着的时候多少人想这么掺他都排不上队,就这么着的叫自己服侍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吗?还不要气死那些当年活着想巴结的王公贵戚大臣们?想来高伯乾莫名的内心还有点窃喜。
“那我称呼您灵公吧!”
高伯乾掺扶这卫灵公换了个地方继续整理瓦片。
他不禁好奇又道:“灵公何以在这里补房顶?叫那老佣来我帮衬着一起整。”
“不!不……”卫灵公摆摆粗厚的手,摇头晃脑道:“这是子瑕的屋顶,这里一切,都得孤亲自打理才安心。”
“子瑕?”
“过去的事儿,不提了,不提了。”卫灵公有意避开关于子瑕的事。他忙了一会儿,高伯乾在一旁帮他。
可高伯乾总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停下手上动作朝着那头林瑜晏房间望去。
卫灵公瞅他几眼,语重心长的劝说:“即念他,何不见他?”
“见不得!”一声呢喃,高伯乾心灰意冷垂下头来:“我既生气却也不怕见他。”
卫灵公和方才的小老儿共同打理客栈,他对高伯乾的路引也了解不少,知道林瑜晏与高伯乾一些前尘往事,于是劝他:“即到黄泉客栈,便是前缘未了。终究是要了结的。”
“并非这样简单。”高伯乾低叹一声,抬眼凝视着林瑜晏住所,苦笑着与卫灵公道:“卫灵公想必知道,瑜晏他只记得自己姓万名奉贤。执着于尹一此人。并非是我……就算不是尹一……想必也不是我。”
“诶!”老人一声腔调上扬:“何苦执于谁,你谓谁,他为何。而在于旁杂人等如今也只剩你二人。”
高伯乾忖度着苦思冥想。
那句由他自己说出的‘不管他是万奉贤还是林瑜晏,我都要让他再爱上我。’这般志气高昂的话在他脑海里萦绕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