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荀酹抬手阻拦,“殴打孟婆可是要遭雷劈的。”
钟葵无奈地说道:“二位,现在这情况你们还有闲心开玩笑?”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荀酹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正南,混元大阵撑不了多久,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与其在它破开之前就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平常心对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不过就是再一场天地大劫。你们两口子一个天神精魂,一个超脱轮回外的灵物,没什么好让你愁成这样的。当年的天神是那样强的存在,却也都顺应天道相继献身,如今这世间凋零至此,还有谁能不顺天命?”
石珊珊哼了一声:“当年痛骂天道的是你,如今劝我们顺应天道的也是你,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了。”
“当年……”荀酹笑着摇了摇头,“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的时候呢?”
“别跟我玩故作高深那一套,我知道你在打算什么。”钟葵说,“就算要顺应天道,你也不要想着把我们几个撇开。天神神魂自带神力,我们的神力与生俱来,你的却不是。就算真的要献祭自己才能再次封印后土,你也不够格。”
荀酹道:“真是怕了你了,我就那么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先看眼前吧。子玉你先按照我说的,回去做两个幻术,然后一切不变,正南你就做一下你的本职工作,帮子玉捉个鬼。”
“那你呢?”石珊珊问。
荀酹掂着手中的命簿道:“我去人间会会这个白辩。”
荀酹回到书店的时候,风惠然并没有走,而是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书。荀酹走到他身边,问道:“在看什么?”
“《史前时代的神话传说》。”风惠然把书直接翻过来,指着其中一行说道,“这句‘石泪成神’,说的是我们俩,对不对?”
荀酹笑着将书从风惠然手中拿过,合起来:“你都说了,这书写的乱七八糟的,怎么还当真?”
风惠然反问:“你明明亲身经历了,怎么还看这么离谱的?”
“我也不都是亲身经历,而且我想知道人族对于当年的事情究竟有怎样的看法。”荀酹说着就把书放到一旁,“说点儿正经事。”
“你说。”
“你之前说谭婧璇加入的那个文学社,主要负责人是不是一个叫白言的人?”
风惠然点头:“对,就是叫白言,但这是个化名,查无此人。”
“巫族。”荀酹接着将刚才地府的事情复述给了风惠然。
风惠然听完之后靠在扶手上说道:“巫族啊!真是一刻也不让我歇着!我还想跟我家宝贝儿好好腻一天呢,他们就不能换个时间吗!”
荀酹:“……”
风惠然笑道:“好啦,我当然知道轻重,你跟我说说那个白辩是什么情况吧。”
数万年前,白辩被纳入巫谱,成为玄冥座下第十位巫童。彼时各族的族谱便是身份的象征,只有被认可的才有资格纳入族谱。风惠然和荀酹当年就是在女娲座下入了神谱的,如今的十位阎王也都是在神谱上有名有姓的仙人,这些入了族谱有了姓氏名字的仙人便是神族选定的“继承人”,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最后都会接受传承,成为真正的神。而前一任孟婆,那个叫做阿梦的姑娘只是跟着伏羲修习,尚未入谱,所以没有姓氏,只有名字。
彼时白辩还是个懵懂幼童,神族和巫族众人都不明白玄冥为什么会选中他。自收他入门下起,玄冥就未有一天离开过白辩,就连睡觉都在一起。就这样,神族渐渐有了传言,说玄冥根本不是看中了白辩的能力,而是将白辩豢养起来当做自己的娈宠。玄冥从未解释过什么,只是对白辩宠爱更盛。后来随着白辩逐渐长大,他出挑的相貌身材和仗势欺人的性格就更加坐实了这件事。
那个时候豢养娈宠虽然被人不齿,但又没什么规则能够真的管得住,到后来玄冥干脆直接公开承认了自己和白辩的关系,美其名曰是“伴侣”,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白辩自始至终都在以色侍人,玄冥从不在修行上给予白辩任何指导,只跟他一起研究各种妆容服饰和床榻上的那些事。
白辩被玄冥宠得无法无天,见到其他比他等级高的仙人也从不行礼,张嘴闭嘴都是“我是玄冥宫里的人,有本事你找他去”,玄冥在巫神中能力算高的,当时又是唯能力论的,所以众仙最后只好忍气吞声,全当自己吃了哑巴亏。
白辩不懂看人脸色,以为众人不追究便是怕他,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到最后,白辩终于为自己的无知和狂妄付出了代价————他惹怒了有巢大神。
虽然钟山是神族的聚集地,但有巢、燧人和神农因担着给人族启智的职责,经常在凡间游走,百年不回钟山是常有的事。
那一天,有巢从人间风尘仆仆地回到钟山,迎面碰上了衣衫不整的白辩。有巢虽在凡间许久,但对白辩其人也是有所耳闻的,他见白辩行走说话都不成样子,心下不喜,微微皱了下眉。当时有巢的圣器器灵构木还是个少年,他见有巢不悦,便冲出去说了白辩几句。可那白辩哪里是个容人之人?不由分说直接用玄冥刚炼成的法器打了构木。白辩下手没轻重,构木没有想到白辩敢打他,根本没有防备,结果被打到了要害,当时就疼昏了过去。有巢怒极,将白辩捆了,扔到钟山最大的广场之上示众,自己则回宫紧急给构木疗伤。
构木这一下伤得颇重,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转醒,有巢一直将构木当孩子一样来养着,见到自己孩子受此无妄之灾,心里对白辩的厌恶更甚。这三天有巢须臾不离地照看构木,而玄冥则在有巢的神宫外足足跪了三天。白辩一个巫童,不仅逾矩使用了巫神法器,还用这法器伤了圣器器灵,这是以下犯上的大罪,玄冥不是不懂事的,自然知道这次错得太离谱了。
三天后,有巢走出宫门,一眼未看跪在门口的玄冥,径直去了广场上。与此同时,各宫都收到了有巢发出的消息,到广场上集合。
此时的白辩依旧不觉有错,纵使被捆了那么久,还猖狂地喊着:“你凭什么捆我!我要去告诉玄冥!”
有巢的怒气已经到达了顶峰,他将一根灭神钉直接钉入玄冥胸口,道:“既然白辩要我找你,你便替他受过吧。”
玄冥自知理亏,甘愿承受,而白辩则被这一下激得更加暴躁,不过还未待他出口说什么,一根灭神钉自他头顶直接刺入,紧接着,白辩的双手十指和双脚十趾全部被刺入灭神钉,接下来是双眼、双耳。最后伏羲赶来叫停了有巢————纵使再气,也不该私自虐罚。
有巢恨恨地将最后一根灭神钉刺在了白辩的胸口,那也是构木受伤的地方。有巢一向和蔼,却对白辩下此狠手,足见是真的气急了。
白辩神魂已碎,再无可能成神,彼时虽有鬼族,但却没有神族直接罚入鬼族的先例,于是有巢便将白辩打入凡间,落为凡人。而玄冥也被责令搬出钟山,成为神族的“弃子”。
也是因为那一次的重伤,构木的状态一直不太好,他自责又懊悔,觉得自己给有巢惹了事,又丢了脸面。堂堂圣器器灵,竟会被一个小巫童出手伤到要害。其实那时构木年幼,能力尚浅,而白辩所用的是实实在在的巫神神器,神族上下从来没有因此而看轻过构木。只是构木心思颇重,总是无法真的放下这件事。他自觉无力成为有巢最趁手的圣器,便私下里又催生了一块草泥。巫妖大战中,构木最先冲到玄冥与陆吾的对战之地,与玄冥同归于尽,死前只留下一句“自己的仇要自己报”,便含笑离世。有巢心痛到无以复加,在整理构木遗物的时候发现了那块存有构木一段灵气的草泥,便将草泥时时带在身边,如同构木还在一般。那草泥毕竟是由构木一直滋养的,与构木有着同样的本能,于是,在感应到有巢有危险的时候,草泥用自身替有巢挡了一劫。这样一来,构木彻底消失,而有巢身边也再无圣器。
在听完这个久远的故事之后,风惠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为构木,还是为有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才问道:“玄冥对白辩到底是种什么感情?”
“或许是补偿吧。”荀酹说,“玄冥一生从未被人爱过,父母亲朋对他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字眼,他成为巫神的每一步都完全靠自己,其间还有许多次被人暗算设计,如果不是他生性坚韧,估计早就死了。白辩是他捡来的,而且很巧的是,就是在当年他父母遗弃他的地方。他把白辩当做了另一个自己,给了白辩自己从未获得过的呵护和爱,但是数十万年的独行已经让他不会正确表达自己的情感了。他自己一直隐忍,就放纵白辩肆无忌惮;他是那些真神之中最循规蹈矩的,可他却从不教白辩什么是规矩方圆。白辩是玄冥的反面,也是玄冥藏在心底的反叛。当年天神对白辩如此行径多少都有些纵容,其实也是明白玄冥的苦。不过理解归理解,却也并不意味着他们觉得玄冥这样的行为就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若每个人都以自己的苦衷为借口行打破规矩之事,那么规矩就不再是规矩了。”
风惠然喟叹道:“是啊,若是因为玄冥很苦,就默许白辩的放肆,那以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说自己以前很苦,也想要特权。殊不知众生皆苦,六道轮回无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