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也是,不然洗灵水的事说不通。你若找回全部记忆,就该恢复力量了。”隋凌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跟着灭蒙到了蓬莱,小石头进入忘川,后来又成为了孟婆。这么多年我其实是有意识的,他极少来看我,我印象中只有三次。一次是他刚从忘川出来,一次是四百年前大天劫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前段时间他来把我叫醒。我们很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当年的事情,总以为不说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可是……”
隋凌仰头看天,喃喃地说道:“姜酉啊……你还真是老样子,死了一万年了,还要让我们为你哭一鼻子,再难过一场。就不能学学人家渊弦吗!安安静静地走不好吗!”
“好像跟你说节哀并不恰当。”风惠然轻声道,“但生死大事,旁人除了节哀也确实说不出什么。”
“抱歉啊。”隋凌转头看向风惠然,“我刚才是真的没忍住,不该那么跟他说话的。”
风惠然:“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无权干涉,就算道歉你也应该去跟他说。”
“我会的。”隋凌说,“我知道他比我更难过。在东海海底,我听他讲当年吕岱的事情,看他跟后土的影子套招,看他那么轻飘飘地就把禺?给杀了,冰冷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知道这些年他过得也很煎熬。不止是因为你在轮回之中,更是因为他身上的责任。几乎是一夕之间,身边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那个什么都没担过的肩膀竟然就这么扛起了天地秩序。若换做是我,我可能会直接崩溃了。现在他比我冷静,也比我厉害。”
风惠然轻轻皱了下眉,他觉得隋凌的语气听起来说不出的别扭,好像是戛然而止,生生咽下了后面的内容一样。或许是谢挚给他传了音,又或许是隋凌自己意识到了不能再说下去,总之,风惠然知道自己又被排除在外了。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但又无可奈何。风惠然呼出一口浊气,干脆盯着荀酹看了起来。
荀酹、华圩丙和石珊珊正在施的法叫做“渡”,这跟人间那家书店的名字一样。在知道荀酹就是孟婆之后,风惠然便明白了“渡”字的含义————黄泉忘川,荀酹便是那摆渡之人,渡生灵往归处去,引命魂入来世道。
这时的荀酹跟手起刀落斩灭歹人的他并不一样。面对那些作乱之人,他是狠绝的,不带一丝情面,可此时的他却格外柔和。在人间时,他身上是冷冽的气质,可真的在渡人之时,他又显得非常温暖。
大片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给此间蒙上了难以抹去的灵异之感,然而荀酹却是这灵异恐怖之中唯一的亮色,让人本能地觉得喝下孟婆汤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怨灵对于孟婆汤的情感非常矛盾。一方面,它们已然成为怨灵,已经体会过了不生不死的状态,对于孟婆汤即将带给它们的失忆十分抗拒。而另一方面,它们是命魂、巫丹和妖丹所化,它们原本应该跟自己的同类一样在死后就进入轮回。轮回是伏羲所创,孟婆汤中带着阿梦收集来的属于伏羲的气息,而盛放孟婆汤的琉璃盏上又有女娲的痕迹,世间所有生灵都无法回避来自伏羲和女娲的共同召唤。就是这种意识和本能的拉扯让怨灵对孟婆汤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态度,那些怨气较小的,虽不情愿但还是踏上了曼珠沙华铺好的路。而怨气大过本能的,便会对持有孟婆汤的荀酹发起攻击。
其实飞机刚刚落地,荀酹便感受到了这里非常浓重的怨灵味道,所以一直隐着气息。他不是怕这些怨灵,只是他们到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因为渡化这些怨灵而影响了后面的事情,是得不偿失的。没想到句芒上来就使出了大招,隋凌一见到姜酉的尸体就完全无法控制,当时那种情况,如果荀酹不出手将幻象打破,隋凌会被幻象中带着的戾气影响,轻则神思恍惚,重则再度沉睡。权衡利弊之后,荀酹不得已出了手,也就意味着他彻底暴露在了这些怨灵面前。
“神兽,给我开个共视吧。”风惠然对谢挚说道。
谢挚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结界之中打开了共视。一瞬间,风惠然眼前出现了比刚才多数倍的怨灵,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他几乎是本能地后仰了一下,谢挚见状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这得渡到什么时候去啊!”风惠然眉头皱得都快拧出水了。
“那些刚才你看不见的,才是最难渡的。不过我们都帮不上忙,这是属于地府的事情。”谢挚拍了下风惠然的肩膀,“你要是看不下去,我可以撤了共视。”
“不用。”风惠然果断拒绝了。荀酹身在其中尚且面不改色,自己不过是在旁边观看而已,若是这点都忍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说“一起面对”这样的话。
迷你版三生石爆发着金光,远处奈何桥和叹息桥上密密麻麻地怨灵排着队准备进入三生石中。这一次,华圩丙和石珊珊全都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和态度,他们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保证这些在万年前就该进入轮回的生灵去向既定的命运。
“别这么紧张。”荀酹传声给二人,“越紧张越容易出错,你们俩还是说话吧。”
“说什么?”石珊珊反问道,“说你为什么不管不顾招惹了这么多怨灵?”
荀酹无奈地摇头:“这次真的跟我没关系,是隋凌他太激动了。”
“他刚醒来还不适应,你不拦着他,当然还是你的问题。”石珊珊说。
“你这就强词夺理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华圩丙笑道:“你们俩好久没有这么说话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场景了。”
石珊珊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块石头扔到最近的一株曼珠沙华上:“你们华家是百年一换,但又不是没有记忆传承,你跟我这儿瞎感叹什么呢?!”
“啊!你个臭石头!你又打我!”
“有这么跟你姑奶奶说话的吗!”
荀酹:“我后悔了,你们俩安静的时候还挺岁月静好的。”
然而这个开关一被打开,想再关上就难了。石珊珊和华圩丙这对冤家又开始了互相“辱骂”,两人你来我往颇有些大战三百回合的意味。一直过了足有半个小时,才以华圩丙的缴械投降宣告结束。
“死人都能让你俩吵活了,你们可真行。”荀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俩人在用神识吵架,荀酹想不听都不行。
“这里只有一个……”石珊珊没再说下去。这里只有一个还有躯体,有复活条件的“死人”,那就是姜酉。轻声叹气,问:“当年到底是谁把姜酉的躯体锢在了人间?”
“我不知道。”荀酹回答,“那时候我得知姜酉陨落,匆忙赶来,只见到了重伤的神农,我其实连句芒的面都没见到,神农告诉我姜酉没了,神农樽已毁……”说到这里,荀酹停了下来。
“怎么了?”华圩丙追问。
荀酹敲了两下三生石:“如果,是神农做的呢?”
“你是说……神农把姜酉的躯体留了下来?这不大可能吧。使用这种逆天法术,姜酉要受很大的罪,而且也会反噬到神农身上,他没理由这么做啊。”
“当年的天神全都有感天道主动献身,只有神农是所谓‘伤重不治’的。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别。”荀酹停顿片刻,道,“如果神农的天道就是把姜酉的躯体禁锢住呢?”
石珊珊吓得直接从三生石里蹦了出来:“你再说一遍?什么叫神农的道就是留下姜酉?”
荀酹:“女娲娘娘因补天而死,伏羲以身封印后土和尸煞,燧人用自己点燃业火烧灭罪恶,有巢营窟凿井,为人族搭起万千庇护之所,你还不明白吗?”
“天神……他们……”石珊珊转头看向姜酉的尸体,“神农留下姜酉的尸体,是因为天道让他如此。他所谓的伤重不治,其实是逆天而行的反噬,是吗?”
“如果句芒当初的能力已经可以出手重伤神农,那么就算姜酉拼得樽毁灵灭也封不住他。”荀酹说完这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个简单的道理他竟是用了万年才反应过来。
因为神农的确重伤,而姜酉也确实陨落,句芒消失不见,当年的荀酹便真的信了神农所说。更重要的是,荀酹压根就没想过神农会骗他。可是现在看来,当年的事很有可能另有隐情。荀酹叹了口气,望向在远处的隋凌,如果隋凌知道了这件事,恐怕更得崩溃了吧。
风惠然并不知道荀酹此时已经将隐秘往事揭开了一角,还当他是担心自己,便递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就在两个人目光相对的时候,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