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惠然只来过地府两次,都是从这里借道蓬莱,并没有真正在地府停留过。至于十位阎王所处的十殿和其下地狱,更是从未见过。但风惠然心中清楚,这一路上他看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鬼和耳畔撕心裂肺的鬼哭,全都是下马威。如果平常地府和阎王属地就是这样,那当值的鬼差们早就疯了。
风惠然平静地迈进都市王所在的大殿,用神识将整个宫殿扫了一圈,心里暗自骂道:“一个小小阎王,曾经在钟山也不过是个仙君而已,如今却这般奢靡享乐,简直可憎。等事情结束,一定要好好整治这帮东西。”
黄中庸端坐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风惠然。
站在他旁边的鬼差喝道:“见到阎王,速速行礼!”
“行礼?让我给你跪地磕头?”风惠然背着手站立当中,“我这膝盖只跪过女娲娘娘,我今日若跪了,恐怕这地府都要跟着抖上一抖。”
黄中庸抬了一下手,制止鬼差,轻飘飘地说道:“风局长见谅,我手下不懂规矩。”
“不懂规矩就要学规矩,我看魏判的玄成宫正缺鬼差,不如把你这位鬼差送去吧。”
黄中庸回道:“风局长,你是人族使者,地府的规矩与凡间不同,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这样啊?那你地府的事情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告辞了!”
“风局长留步。”黄中庸从高台上走下来,“看来风局长倒是个急性子,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风局长一定明白封印松动意味着什么,封印之下压着后土,十殿不惜将自身精魂送入支撑点中来稳固法阵,必然是不想封印被后土顶开的,但说实话,如果想让法阵彻底恢复原样,怕是我们十个都要献祭自己才行。”
风惠然摸着下巴,仿佛是认真思考过之后才说道:“那等你们献祭自己之后,我一定命人在凡间为你们树碑立传,把你们的英勇事迹宣扬出去,让人族长长久久地供奉起你们的雕塑,每年清明、中元,还有各位的生忌,都必定给你们上香添土,你看怎么样?”
黄中庸愣了,他是知道风惠然此人非常精明,脑子快,嘴巴溜,但他长居地府万年,自认也是个圆滑的,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这般到位之后,风惠然却另辟蹊径,完全不接他话。
“风局长,我此次请您来,是真心想跟您商讨一下应对之法。”黄中庸说道。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风惠然挑了下眉,“我只是个人族使者,既没有能力召集各国首脑开会,更没有资格代替人族做出任何选择和判断。”
黄中庸道:“风局长,我们自然知道人族情况复杂,所以我们也并没有要拉着全体人族来共同赴死。”
“哦,那就是想让我死?”
“呃……我们只是想跟风局长商讨一下如何应对。万一哪一天封印真的压不住后土了,那我们……”
风惠然直接打断了黄中庸,道:“我是凡人,一个身上有几件傍身法宝的凡人,甚至连修士都算不上。未来如果真的遇见后土,能伤他一分,我就算是赚到了。你们阎王全都是当年的上仙、仙君,是凡人无法追赶触碰的高等级存在。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们要跟我商讨如何应对,这让我觉得咱们之间肯定有人疯了。”
黄中庸:“……”
风惠然接着说:“如果到时候真的需要我牺牲自己,作为人族使者,我责无旁贷。至于其他的,我想十殿和四判联手,总该比我厉害吧?更何况还有孟婆大人在,我倒不觉得后土能翻出什么巨浪来。”
“既然风局长说到孟婆了,我也不妨如实告知,孟婆与我地府十殿并不同心,我等确实担心,所以才特意请风局来。孟婆出身复杂,也曾行过那贪生怕死之事,虽如今时过境迁,但我们总是不能对他完全放心。”
风惠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贪生怕死”这样一盆污水就这么泼在荀酹身上,这帮真正贪生怕死之徒倒在自己面前扮上了个大义凛然的样貌,让人觉得恶心至极。可就在转念之间,风惠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按照黄中庸这样的性格和思维,若是知道自己跟荀酹已经在一起了,他是绝对不会直接当面说出“孟婆和地府不齐心”这种话的,所以他极有可能是根本不知道如今凡间的情况,最起码不知道自己和荀酹的近况。之前自己和荀酹那么折腾,甚至九道天雷轰然落下,地府不可能不上凡间探查,可是他们到现在依旧搞错了状况,这就很不对劲了。看来是有人隔绝掉地府和人间沟通的途径,又或者是传了假消息回来,才会让黄中庸那么大胆直白地说出这种挑拨的话。要么是荀酹自己,要么是那个在暗中出手帮助的人。
风惠然立刻换了一种说辞:“孟婆与十殿之间有多少龃龉不合,那都是你们地府的事情,与我无关。都市王殿下,我确实有些听不明白了。你派来的鬼差,先说你是在十殿中能力仅次于秦广王蒋子文的,又说你面对封印支撑力有不逮,这前后矛盾的话我便当做没听见,赴了你的约。到了这里,你让地狱里的鬼没完没了地嚎叫,又让那小小鬼差冲我怒目圆瞪,我也并没有因为你给我下马威就戴上有色眼镜看你。我对你已经够尊重了,也给足了你面子。可你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表明用意,话里话外全是明示暗示,我听不懂,也不想懂。你们想干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只守住我凡间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
黄中庸:“风局长,若封印掀翻,这世间可还有你所谓的一亩三分地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风惠然表现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今天也不早了,风局长凡人之躯想必是要休息的,不如先在我这里稍作休息,等明天十位阎王都到齐了,咱们再一起商讨,你看如何?”
“不如何。”风惠然冷着声音拒绝道,“我自己有家,用不着睡在你这里。”
看风惠然转身欲走,旁边的鬼差立刻阻拦道:“这里是第八殿!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风惠然冷笑一声,四棱铁锏直接将那鬼差打穿,钉在了大殿内的柱子上,然后盯着黄中庸说:“小小鬼差,也敢跟我这么说话,都市王对手下还真是仁慈。”
“他可是地府鬼差!”黄中庸万万没想到风惠然会直接出手。
“怎么?鬼差我就杀不得了吗?”风惠然用一种询问“今晚吃什么”的语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吓得黄中庸汗毛都竖起来了。
风惠然收回四棱铁锏,甩了一下上面未干的血迹,掀起眼皮看向黄中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是你万年之后忘记了我手中无相锏的威力,还是真以为天神落凡便能被你踩在脚下?!”
————记忆找回来,风惠然自然想起来自己手中的这四棱铁锏究竟是什么。这是他用了近万年炼制出来的,被荀酹赐名“无相”的,当年诸多天神法器之中唯一一件真正的杀器。
无论是女娲娘娘的束神鞭,还是伏羲大神的太昊锁,目的都只是约束,而非灭杀。五件洪荒圣器,琴、樽、木、石和有巢早毁的鼎以及未炼成的草泥,各有用途功能,却全都不是杀器。天神慈悲,不造杀孽,唯独风惠然手中这把由女娲尾麟炼出的四棱铁锏,没有其他功能,只是为了灭杀。
“你……!”黄中庸惊骇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然而风惠然紧接着又靠近黄中庸,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只是四棱铁锏,不是天神法器无相锏。”
两句简单的话,就将黄中庸脑海里的记忆修改了。可是记忆虽修改,但那种从心底生出的畏惧和恐慌却不能一下散去。黄中庸呆愣在原地,无言以对。
“一名鬼差而已,风局长自然杀得。”说话的是从旁边走出来的一位竖眉入鬓、头顶战盔、身着铅甲的阎王。
“这又是哪位尊驾?”风惠然看向那阎王,“今天八殿这里倒是热闹非凡,看来其他地方的支撑点都挺踏实的嘛。”
“在下六殿毕元宾。”那位自我介绍道。
风惠然斜着眼看向他,不冷不淡地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卞城王,是我眼拙了。哦对了,还没跟卞城王道谢,上个月你送上来的空心鬼质量还不错,我局里有只二哈,吃完之后功力大涨,看来很对他胃口,下次再送上来几只啊,放心,该给你的香火钱不会少。”